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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回首不见:未尝辞故人

时间:2024-04-16 15:55:37/人气:141 ℃

1

大梁左相有三宝,貌美钱多磨镜好。

正在青楼里左拥右抱的宋笙笙同学邪魅勾唇一笑。

姑娘家多好啊,温婉可人的贴心,任性娇蛮的带感,心灵手巧知书达理,哪怕多看一会儿也是养眼养心,周身通泰。又个个才情出众,可聊诗词歌赋也可飙车开黄……咳咳子曰不可说。

至于男人,呵,都是大猪蹄子!家里有三妻四妾还天天在外面沾花惹草,全是进化失败的产物!

宋笙笙将头枕在一个美人腿上,指尖挑起身侧人的下巴,插科打诨信手拈来,逗得一众姑娘笑个不止。

遍观长安城,就没有哪个姑娘不喜欢宋笙笙的。倘若她来,再清高的头牌也会放下架子心甘情愿地作陪,不给银子她们也乐意。

有美人剥了颗葡萄递至她嘴边,她启唇含住,弯着眉眼说一声谢谢。手中变戏法儿似的多了一支钗子,被她簪入对方乌云般的发髻里。她的眼波流转滑过姑娘面容,一双桃花眸勾魂夺魄,叫那姑娘绯红了双颊。

她们并非在包房之中,而是处于二楼舞台的正上方,周围只有四方轻薄阮烟罗,偶有微风拂过,就会将宋笙笙的面容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

然而见多识广的天朝人民对此表示很淡定。

有那小令在前,谁不知道左相大人虽为女子之身,却对男儿毫无兴趣,每日一下朝便流连于花街酒巷之中,什么官员不得出入声色之地的条款对她而言纯粹就是摆设。

她甚至曾胆大包天地公开表示:待有朝一日卸去官职,必要寻遍天下美人,藏于府中,日夜与之相伴。

有人对此上书弹劾,第二日他便服逛花街的证据就被送到了龙案上。

最可怕的是,听说后来那位倒霉的官员不管去哪家喝花酒,都被全体姑娘们联合抵制,他前脚来后脚就有人把消息传给他正房夫人。

一时间人人噤声。

开玩笑!谁身上没点黑历史?这种东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够了,真摆到明面上说,哪个文人雅士朝廷命官受得了?

阿弥陀佛,珍爱生命,远离左相。

哦,你问左相本人?

呵呵,半根毫毛都没伤着,再去青楼还被一众美人儿争相慰问,连旁的客人都不睬了。

这厢宋笙笙温香暖玉在怀好不惬意,大门却突然打开,进来一位谪仙似的年轻公子。

身姿颀长,眉眼如画,如墨的发上,一根形状特别的白玉簪润着盈盈微光,簪尾一点绯色,如点睛之笔,刹那之间叫那仙人染了红尘烟火气。

老鸨堆了满面的笑迎上去,待看清对方的相貌后,饶是看惯了宋笙笙那张妖孽般的脸,也被这盛世美颜逼得呼吸一滞。一句“姑娘们今儿个不接客您改日再来”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

年轻公子却不看她,目光兀自落在二楼笑靥如花的同僚身上。

他语音淡淡,声如裂冰,“宋笙笙,你下来。”

2

上文中说,当朝左相宋笙笙同学违反组织纪律放荡不羁逛青楼这件事情无人敢管,因为怕引火烧身。

但凡事总有例外。

比如宋笙笙的死敌,右相谢辞。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种人,他学习比你强,家境比你好,天赋比你高,后台比你硬,长得比你好看……反正不比死你也气死你。这种人从小就活在爹妈老师们的口中,统一代称为“别人家的孩子”。

而谢辞就是个中翘楚,全长安城年轻一代的心理阴影。

爹是前朝太傅,娘是当今陛下的亲姑姑长乐长公主,在其他小朋友喝着心灵鸡汤逼自己相信条条大路通罗马,只要继续努力,坚持挑灯夜读就一定能金榜题名佩上犀带走上人生巅峰的时候,谢辞同学已经在罗马定居许久,且柜子里放了好几条亲爹的、妈送的、皇上赏赐的玉带了。

然而真正的天才从来学不会满足,谢辞在十八岁那年带兵出征,大破敌军,收复领土不知几何。

消息传到京城,当时已经病入膏肓的先帝竟然乐得又多吃了一碗饭,病情大幅度好转,太医对此深感惊奇,认为这是医学史上的一个奇迹。

……心情什么的果然很重要啊!

但京城的纨绔们表示:你兴奋成这样,按剧本就应该直接托孤,然后含笑九泉好吗?为什么会疯狂回血啊?!你回血就回血,还召集大臣开什么会啊?你非要开我们也不拦着,但你全程花式赞美谢辞是什么意思啊?你晓不晓得你这一场会开下来我们要挨多少顿揍啊?!说好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呢?嗯?生命多宝贵啊,有这时间玩点啥不好吗?真是丧心病狂哦!

已经狗带的先帝非常淡定:有本事你来打我啊!反正你也打不到我。

这样一个人,最后被封右相可算是顺理成章,所以吃瓜群众们并不满足,他们想知道那个几乎与他比肩的左相会是谁。

先皇是好人,在和死神下棋的间隙满足了他们。

结果消息出来的时候,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的下巴。

任宋氏女笙笙为左相,与谢相一同辅佐幼帝。

众人内心感觉如同哔了狗。

宋笙笙何许人也?宋大将军唯一的嫡女,大字不识一个,自十岁起便流连花街、纵横楚馆,视规矩礼数为粪土,全京城的纨绔头子兼代表人物。

最可怕的是,传闻她和谢辞之间还有不小的过节。

让这样两个人搞搭档?陛下您脑子里是进了泥石流吗?报复社会也不要往自己的子孙后代上使劲儿好吗?

药绝对不能停啊大葛!

吃瓜群众差点被这一口瓜活活噎死。

呜呜呜这是灵瓜他们要投诉!

一时间,坊中甚至有“君要国亡,国不得不亡”的说法。

但宋笙笙对此完全不care,上任半年,不仅该她负责的政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还稳稳地把户部尚书拉拢到手中,至此掌握财务大权,富得简直流油。

吃瓜群众觉得脸有点疼。

马上有臭不要脸的见风使舵,说先帝慧眼识英才,还把很久以前的“沈家嫡女有三宝,貌美纨绔命还好”变为“大梁左相有三宝,貌美钱多磨镜好”。

最后三个字是左相本人自己要求的,说是和姑娘打赌输了,得受罚。

可以说是都很不要脸了。

然鹅,打脸帝左相大人也有自己的痛苦。比如翠荷姑娘每次见面都要她背诗而她最烦这个;比如梦莲姑娘要嫁人了以后再见就难了;再比如兵部和刑部被谢辞抓得很紧,她一点儿空子都钻不到。

宋笙笙恨得牙痒痒,只能疯狂地拉拢外围的官员。谢辞本人对此倒没什么反应,但剩下的人就没这么淡定了,开始疯狂地跟她抢人。

至此,左相右相两党初具雏形,加上两人本来关系就差,每天早朝简直火花四射,******味十足。

谢辞端着君子如玉的架子,倒不曾如何弹劾她,但看她那眼神,简直红果果的嫌弃。

自认风流倜傥天下第一的宋笙笙对此自是各种不爽,找青楼的姑娘挖过他的黑料。

不要小瞧这种风月场所对信息的收集能力,客人在掷金买笑时神经永远是最放松的,只要稍加训练,就能问到很多隐秘的东西。

然鹅这招也并没有什么卵用。

查来查去,这个人,嗯不,这个神,他!根本!就是!完美的!

什么都搞不到啊!!!

宋笙笙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人不与神一般见识,她忍!

不过谢辞就算朝堂上和她再意见相左,也不曾当真在上朝之外的时间干涉过什么,如今日这般直接找到青楼,还是第一次。

这哥们儿自小完美惯了,对这等地方敬谢不敏,要不她也不至于什么都查不出来,如今竟连这都能忍,只怕并非仅是一己私怨。

她轻轻推开美人给她按摩的手,飞身而下落在他面前,也不假惺惺地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出什么事了?”

谢辞看她一眼,道:“此地并非说话之处,你先随我进宫。”

宋笙笙隐隐有点不好的预感。

五分钟后,宋笙笙默默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

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江南水患,瘟疫爆发,民兵起义……单独拿出哪一个都够朝廷头疼好久,这回扎堆儿出现,简直实力演绎什么叫祸不单行。

宋笙笙心有戚戚地摸摸头顶,仿佛听见了头发集体退休前和她告别的声音,想着要不要先去预订顶假发。

那厢谢辞给不明觉厉的小皇帝介绍了下情况,刚听了一半就瘫成了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

“哎妈呀!这下可咋整啊!”

哦,忘了说,皇上的乳母是东北那旮瘩的,耳濡目染之下,口音非常迷。

嚎完,开始哭唧唧抱大腿,“呜呜呜大葛你可得救救朕啊!听缩起义那旮瘩的银啊,他们什么都次啊,朕贼害怕呜呜呜……”

宋笙笙看他可怜,顺口安慰了一句:“陛下放心,你不好吃。”

没想到小皇帝哭得更大声,“啊呜呜呜哇哇……”

宋笙笙:“……”

谢辞瞥来一眼,宋笙笙确定她在里面看到了谴责,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天地良心,她真不是故意的。

大佬果然是大佬,在哄孩子身上也很有一手,不过一会儿工夫,谢辞就安抚住了皇帝陛下,开始谈论解决方案。

有一人必定要下江南,这是绝对的,但在人员选择上,两个人分歧很大。

说具体点,就是都想自己去。

谢辞表示兵部由他管理,镇压起义军必须亲自督办。

宋笙笙则表示户部在她手中,赈灾拨款必须由她解决。

两个人又杠上了。

直到皇上弱弱地开口:“那个,大兄die你们有没有想到第三种情况?”

宋笙笙一脸蒙逼,疑惑地看向他。

谢辞表情却是一僵。

“就是,你俩可以一起去啊。”

好有道理的样子欸!

就因为这一句话,两个人共同坐上了去江南的马车。

小皇帝带着众臣送走了两尊大佛,刚回宫就遇上了长乐长公主,他的姑姑大人。

姑侄俩交换了几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非常猥琐地笑起来。

“如何?”

“一切顺利。”

数里之外,谢辞隐隐觉得颈后生凉,疑惑地看了眼,默默地拢了拢衣襟。

大约是幻觉。

3

同行的前几天,两人相安无事,在各自的马车里干各自的事儿,互不干涉。

但出门在外,意外情况总是防不胜防,叫人措手不及。

宋笙笙的马车坏了。

还不是小程度的磨损,是整个车轮的横轴部分突然断掉,断得如同龙卷风,令人猝不及防。

宋笙笙有点方。

掐指一算,她这车买来还不到半年吧?除了上下朝代步也没干别的了啊,咋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坏了?

辣鸡奸商!差评!回去就让他家关门!

千里之外,小皇帝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皱眉,“是谁又在骂朕?”

……

这种情况,修是不可能的,买的话鬼知道要跑多远,浪费多长时间,江南的灾情却是刻不容缓。她衡量再三,索性直接用冷水抹了把脸,翻身上马。

谢辞看着她,轻挑了下眉梢。

这几天下来,虽然两个人接触依旧不多,他却发现自己先前对她的印象确实有失偏颇。宋笙笙纨绔是真,却也不是吃不得苦,馒头野菜照样嚼得有滋有味,白日里赶路,在马车中一待便是一天,又无甚娱乐,枯燥得紧。她也安安静静,也不曾叫累或要求休息。偶尔遇到路上石子颠簸,还会派人来提醒他一二。

谢辞垂下眼睛,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还是男装打扮的年轻姑娘,在马上娉婷矫健的身姿。

宋笙笙总说要纳天下美人入怀,却忘了自己就生了张祸水的脸,举手投足之间都能勾了旁人的魂。

偏偏她自己毫无察觉。

有人说人美从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美而不自知。

谢辞以前对此不置可否,如今却觉得倒也不无道理。

不然他怎会被其所惑,在一个时辰里克制不住地去看宋笙笙的背影,然后莫名其妙地开口让宋笙笙到自己车上来坐,只因怕她骑马辛苦?

谢辞怀疑自己疯了。

宋笙笙也怀疑自己疯了,否则怎么会幻听?

谢辞竟然邀自己上车?!

阿弥陀佛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吗?!

且不说心里如何惊涛骇浪,她面上只是嫣然一笑,勒了缰绳。

“既然是谢大人相邀,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然后下马,掀帘,抬脚,上车,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半点停顿都不带。

谢辞脸色几不可见地僵了一秒,接着恢复了面无表情。

宋笙笙看在眼里,暗自好笑,想着,你以为你变脸够快我就看不出来吗?

呵呵,太天真。

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滑到嘴边的笑又变了味道。

她问:“谢相可对儿时事有印象?”

谢辞对她的问题觉得奇怪,但还是答道:“十岁以后记得较清晰,再小些便只记得读过的书了。”

宋笙笙感觉这句答复里的每一个字都透着对学渣的鄙视,只得轻笑着说:“谢相记忆当真好,我对自己十岁之前的事基本上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两人一度无言。

马车晃晃悠悠,午后天气又热,不多时她便睡了过去。

不光睡了,她还做了个梦。

她梦见一个夏天,她似乎还是个孩子,天热得像是下火,哪儿也去不了。她唤一个人“娘亲”,大约是因为那人天生体寒,体温偏低,她便赖在她身边,整天抱着她不撒手,搂着她的胳膊,一遍一遍地叫娘亲。

有时候对方被她腻得烦了,会一指头点在她眉心,嗔怒地说:“你看看人家谢辞,小小年纪知书达理,再看你!”

她不屑地撇着嘴不说话,心里想着谢辞哪有那么好,明明就是一个小古板,无趣得要死,连长公主都说她比他强多了,至少有个孩子的样子。

眼前画面一闪,她正坐在案前抄书,字迹非常狂野,每一笔都透着不耐烦。有人站在她面前,敲敲她的桌面要她静心。

鼻尖有隐隐约约的莲香,她喜欢那味道,却皱着眉,嘟嘟囔囔地撒娇,说这东西太长了她抄不完,又闹着说手疼,肩膀也疼。

对面那人很是无奈地叹一声,帮她揉揉肩膀,说只消她写半本,剩下的他来替她。

她还想讨价还价,被他用力一按,疼得鬼哭狼嚎。

少年清澈的声音好听得不行,“听话,抄完了,我带你去吃苏记雪花酥。”

她不晓得对方是谁,却因这一句,忍不住甜甜笑起来。

再睁眼,她跪在雪地里,身上只着单衣,冷得牙关打颤。她一遍又一遍地俯身叩首,不顾身侧人的哀声规劝,恳求父亲救救母亲。

不知为何,她似乎知道父亲就在门后,甚至可能正看着自己,她一次又一次地唤,直至冷到没了知觉。

昏倒的时候,她似乎隐约闻见了一点淡雅莲香。

秋决那日,她拖着未好的病体,去刑场送母亲最后一程。

残阳染遍,一抹殷红映彻血色。

她嘶声大叫,喉间腥甜。

而后夕阳落尽,世界沉沦黑暗,再无光明。

她独自一人,又怕又冷,指尖眼见便要掐进肉里。

可偏偏有微凉嗓音响起在她耳侧,朦朦胧胧,轻轻柔柔地唤她的名。

有什么落在她肩上,带着淡淡飘渺莲香,点开那星星点点,是她渴求良久的人间烟火。

她将脸覆过去蹭蹭,小小声地说:“你别走,我好怕。”

那人似乎顿了顿,然后,她听见对方沉沉的声音。

明明那么朦胧,却那么郑重,像是许下了一生一次的誓言。

他说:“好,我不走。”

4

二人日夜兼程,不过十天就赶到了洪灾最严重的乡镇。

然后他们就发现这一堆破事儿的源头——当初修水坝那个脑残贪污了。

“败类!”

宋笙笙气疯了。

说实在的,官员也是人,这么大的数额,贪一点当劳务费无可厚非。她每次拨款也会打出一个让他贪的量,只要不过某个度,她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次太过分了。

十万两黄金,看着比豆腐渣还渣的成效,那混蛋少说贪了七八万!

最关键的是,因为此事关乎民生,十分重要,她还曾再三嘱咐那人,必须好好做,事成有重赏。

可这蠢货干了什么?!贪污公款,克扣工钱,鱼肉百姓,不怪当地人忍无可忍揭竿而起,要是她,恐怕连刨那人祖坟的心都有了。

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谢辞脸色也不太好看,因为这修筑水坝的人选是他推荐的。

虽然最后拿主意的是陛下,但他也难逃其咎。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按照路上已经商量好的程序,直接开干。该杀杀,该剐剐,还凑合的废物利用,拉来干活。

虽然两个人的性格和生活作风都天差地别,但仅论做事方面,他们的统一性和默契性简直令人惊叹。

按理来说,两人没有过合作的先例,矛盾几乎避无可避,然而这两位天天针锋相对的人却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地跳过了磨合期,契合得如同一体。

一日,宋笙笙看着谢辞面前明显比自己厚的公文,啧啧感叹:“谢相这么勤奋做什么?陛下看不到,涨不了工资啊。”

谢辞淡淡回一句:“在其位,谋其政。”

宋笙笙一怔,扑哧笑出来,“我以为谢相会说家国大义。”

谢辞抬手一指她要看的部分,“你是?”

“当然不啊!”宋笙笙笑着歪头,“和你一样,在其位而谋其政罢了。”

左相右相一朝合体,分歧又少到几乎等于零,那效率是相当可怕的。宋笙笙非常愉快地发现她的秀发依旧在岗,黑亮得晃眼。

但谢辞却发现她有一个习惯。

熬夜。

不是为了政事,倒像纯粹不想睡,每天都说还剩一点事情没做,然后在书案前一待就是一整夜。

谢辞最开始以为她是认床,但很快就发觉不对。

就算再认床,累成这样也会去歇一歇,再说宋笙笙一路上的表现,根本就不是个矫情的人。

他暗暗猜到了些什么,却是不动声色,买来一份安神香,点在书房里。

谢辞知道安神香正常的用量,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倒了两倍的量。

因着不放心,他佯装离开后又反身回来,正看见宋笙笙紧蹙着眉,神色极不安稳。

谢辞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取了手帕轻轻替她拭了拭鬓边,回手时无意间触及她发上玉簪,视线落下,动作登时一顿。

半晌,他反手抽出头顶的白玉簪,凑近她的,放在一处比对。

这时,宋笙笙突然喃喃了句什么。

附耳过去,听出她一直在重复两个词。

一个是“娘亲”,一个是“阿辞哥哥”。

“说好了啊,阿辞哥哥,等本姑娘写完这页,你带我去吃苏记雪花酥!”

“阿辞哥哥,你说你那么完美干什么?娘亲天天都和我说你如何如何好,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呐,阿辞哥哥,这簪子我们一人一个,说好了,不许摘!也不许换!否则我就不理你了!”

“阿辞哥哥!看我!快看我!”

“阿辞哥哥,你回去吧,我不会起来的。”

“阿辞哥哥,我想娘亲了,我想去陪她。”

“阿辞哥哥……”

太阳穴疼得像是要炸开,朦朦胧胧的声音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荡,胸口的位置如同锥心刺骨,指尖几乎要嵌进肉里,眼前发黑。

他却只是在稍微缓和后,端起桌上冷茶一饮而尽,在宋笙笙身侧坐下。

他沉默地守了她一夜,然后在清晨传了一封家书。

信很短,不过一句话。

“我的记忆,可曾有损?”

京城。

长公主看着手中的书信轻笑,“你看,我们的孩子,果然永远都是最聪明的那一个。”

太傅从后揽住她的腰,贴了贴她的鬓角。

长乐笑着扔了书信,回身拥上自己的夫君,踮着脚凑过唇去,热烈而大胆。

谢珩垂着眉眼,指尖滑过她的脸颊,复而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

一吻终了,长乐的眼里染了水光,直视着谢珩,隐隐间,竟显出几分茫然无措的味道。

只有这个人懂她,她也只敢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惶恐和脆弱。

“阿珩,我该怎么办?”

谢珩温柔地替她将发丝别到耳后,轻声安抚:“你做得没错,放心,我来。”

5

几日后,谢辞收到了回信。

一张纸,两颗药丸。

“当初你们两个感情很好,我们已经有了订亲的打算,但小笙自她母亲下狱后精神便不太正常,她母亲就在秋决前恳求你母亲给小笙喂了药,之后小笙认不得你,我们看你痛苦,就给你吃了同样的药。

“随信送去的是解药,两颗,一颗给你,一颗给小笙,选择在你,我们不干涉。”

笔迹是父亲的,寥寥数语,简单说了情况,告诉了他药物的作用,却没对“到底吃不吃”作出任何建议。

谢辞看完,把信凑到火旁,烧了,然后倒出一粒药丸,直接送入口中。

赈灾事宜已经解决得七七八八,现在他已无顾虑,是时候去解决一下问题了。

何况,若他所料不差的话,宋笙笙大概用不上那药丸了。

再见宋笙笙,已是三日后。年轻姑娘身着官袍凭栏而立,红衣烈火,眼尾那一抹赤练,艳得惊心动魄。

谢辞觉得自己像是大梦一场,梦里同那粉雕玉琢的娃娃一共春秋几度,睁眼却不过沙漏几度翻转。

梦里的小女娃眉眼弯弯,笑眯眯地唤:“阿辞哥哥。”

现实中的少女眼尾斜飞,懒洋洋地道:“谢相。”

明明天差地别,谢辞却觉得没什么不同,他对上那双似笑非笑桃花眼,无言片刻,突然极轻地勾起一点笑意,如冰雪初化,皎皎其华。

他道:“好久不见。”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宋笙笙这边刚干完活,那边就颠颠地去找她的美人去了。

谢辞没管,但没过多一会儿,就有人来报,说宋相似乎心情不好,青楼里的姑娘传信来,让他去看看。

其实禀报的人心里很没底,甚至感觉那帮人脑子有病。

他家公子是会去那种地方的人吗?嗯?左相右相针锋相对知道吗?了解一下?

然后谢辞回道:“稍等,我即刻过去。”

禀报的人:“???”

脸疼,脸真特么疼。

谢辞到的时候,宋笙笙正蜷缩在贵妃榻上,周围围了一圈的姑娘,却没一个敢近身。

谢辞疾步上前,“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宋相喝了些酒,就把全楼的姑娘都叫了过来,一个个地看,还反复说什么‘不是’‘都不是’,我们就……”

话只说了一半,但谢辞全明白了。

他径自走上前,将蜷缩着的人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宋笙笙蒙蒙眬眬地睁开眼,那双略浅的眸子里没了惯常的狡黠,像个懵懂的孩子,透着手足无措的慌张。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了谢辞前襟的衣服。

谢辞感觉心下一疼。

这几日前前后后知道了这么多,他也把事实猜了个七七八八:他和宋笙笙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本该在一起,可宋笙笙的外祖家出事,连累得她母亲也要下狱受死刑,她一时接受不了,有些精神失常,做母亲的忧心女儿,便托长公主给她下了药,让她忘记这一段。但他彼时对她已有感情,故人相见不相识,长公主又怜他难受,便一遭让他也忘了干净。于是才有了这后来种种。

这件事里没什么是非对错,不过世事弄人。

宋笙笙突然倾身,手指骤然发力,骨节泛起淡淡青白色。

她将脸埋在他颈窝,呼吸急促,声音里含了哭腔。

“不是,都不是。”

“我找不到她了,我真的找不到她了!”

“她真的不在了……”

这么多年,她夜夜流连花街楚巷,说到底,不过一个意难平。

那段记忆在梦里星星点点地恢复,她不愿意相信,所以一次又一次地自欺欺人。

可醉里,她终是掩不住那满腔凄苦。

她最爱的娘亲,不在了啊。

那是失忆也无法抹杀的痛苦,那么那么多的美人叫她宋相叫她官人叫她宋公子,她曾以为自己是得意且欢喜的,可一朝记忆回归,她却发现,她喜欢的每一个姑娘身上都有娘亲的影子。自始至终,她其实也只想听娘亲轻软地唤一句笙儿。

可惜,再也没有了。

谢辞只能抱着她,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脊背,让她看着自己,含混地道:“我在呢,我在呢……”

“阿辞哥哥……”

谢辞一僵,不可置信地看向宋笙笙。

宋笙笙只是拼命攥紧了他的衣襟,像握着最后的救命稻草,“阿辞哥哥,你别走……”

他心头钝痛,无限怜爱地揉揉姑娘的发,低声安抚——

“我说了不会走,就绝对不会再离开。”

“我会一直陪着你,阿辞哥哥一直都在。”

“别怕。”

然后,在一众美人的目瞪口呆中,他横抱起宋笙笙,转身离去。

他回来了,他的姑娘也回来了。

谢辞看着床榻上双目紧闭的宋笙笙,慢慢扣紧了她的十指。

山无棱,天地合,亦不愿与君绝。

番外

新婚那夜,谢辞将自己一直佩戴的玉簪摘下来,递给了宋笙笙。

宋笙笙挑眉,“什么意思?”

虽然帝都确实有以玉簪定情一说,但应该不是这么个定法吧?把他戴的给自己是什么神奇操作?

谢辞无语,“这是女簪。”

宋笙笙震惊。

“这两根簪本是一对,当年你说你喜欢男簪,我就把那根给了你,留下了这个。”

“不是,你没了记忆的时候没发现么?”

话刚出口,宋笙笙便是一顿。

她隐隐猜到了答案。

“我确实忘了许多东西,只记得这个簪子很重要,绝对不能摘……”

话没能说完,因为宋笙笙捧住了他的脸,极其认真庄重地印上了自己的唇瓣。

唇齿缠绵间,谢辞听见怀中人轻声呢喃:“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

谢辞微怔,突然浅淡一笑,复而揽上她的腰,极深地吻下去。

那个情难自已的姑娘不知道啊,后面的半句才是真正的情话。

哪怕我忘记了一切,却还是忘不掉爱你。

屋外,长公主遇到了同样来听墙角的陛下,姑侄俩对视片刻,非常默契地决定狼狈为奸。

然后被出来找媳妇儿的太傅给一遭拉回去教训了。

一切都很好。

宋笙笙感受到身边人抱住了她,忍不住闭着眼睛,在睡梦里弯起了嘴角。

她终于可以安然入睡。

她知道,自己再也不用害怕做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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