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总二犬
李元佐在鄂州民间得到两条狗，身体长而健壮，不同于平常的狗。他命小卒把狗拴在后园里喂养，怕它们伤人，拴的很结实。有一天，小卒牵着出去遛狗，旁边军营的栅栏缝隙较大，军营的狗钻出来十多只。营犬上前围攻这两只狗，由于被小卒牵着，这两只狗不能放手搏斗，都被咬了。回来后，拴在老地方，好几天不吃东西，好像很气愤的样子。
有人说，这两犬不是平庸之辈，看样是想报仇，如果不能如意，恐怕会伤人。小卒就再次把它们牵出去，完全解开束缚。营犬看到后，又来围攻，二犬奋勇向前，像虎入羊群一般，搏斗了一会，营犬有的被咬断了喉咙，有的被咬破了肚子，死了四五只，剩下的都逃回了军营。小卒把死犬烹熟，吃不了还带回家给妻子和孩子吃。
过了十多天，小卒又想吃狗肉，就再次把两条狗放开。但徘徊到了傍晚，也没有狗来打斗。正要回来的时候，突然来了两只特别大的狗，出其不意的冲过来。小卒用棍子打也不后退，四条狗打斗片刻，势均力敌，双方各自一死一伤。受伤的狗牵回来后也死了。禽兽愤怒的报复心理也是如此不可理解。
【原文】李元佐在鄂州得襄间二犬，躯干狞猛迥与他异。命畜于后圃虑其，或伤人常加维系。一日守卒暂解纵之，使自如犹束。其颈圃与禁营，栅为邻垣不固，营犬十数。成群竞至其旁，肆意侮齧襄犬，以颈索拘縻之，故不能敌俱遭搏，噬守卒击，群犬去而曳以归，后系诸故处。遂十日不食，若忿恨状，然众相与言，此犬非侪辈，可比反遭伤害。今而弗食，岂亦怀报复之志乎。盍为去其缚，使得逞憾以决胜负，佥以为然乃纵之营，犬望见谓如前可欺群吠，而至二犬，奋迎之势，若猛虎之视羊豕，或绝其咽或破其胁，皆立死。凡杀四五犬，馀悉奔遁众卒，烹食死犬肉，厌饫之外复以遗妻子。经旬日，顾念得肉之利，又解纵如初，徘徊抵暮略无一来者，俄有两犬颇大，出不意而至。虽持挺驱，逐不肯退，少焉客主各殒其一，存者流血呻呼而散，不越夕并死。盖四犬竞斗，皆不获免畜，产衔怒不可解如此。
识字犬
我小时候养了一条小狗，起名叫进生，入私塾后，也抱着它一起。偶尔把它放在书桌上，小狗看我读书，也全神贯注的观看，好像有所收获的样子。我感到惊奇，就开玩笑的写了“进生不许入塾”六字，贴在我的座位旁边。小狗对着纸条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垂头丧气的回家了，三五天都不敢进入私塾，召唤它，才过来。我更加惊奇，就给它加了个名字叫慧儿。小狗摇晃着尾巴，好像很感谢的样子。
小狗自从识字以后，清高了起来，吃食挑剔用具，睡觉选择场所。偶尔到街市上去，不屑和普通的狗为伍。残羹剩饭给它吃，怒目而去，不食。同乡周孝廉听说后，就送来一只母犬和它作伴。但是它从不正眼看这条母犬，一年到头都是独自吃食睡觉。唯一的爱好就是趴在私塾里，给我看护书架上的书。
后来，我跟着祖父去了淮甸，小狗留在了家里。跟随我的老仆偶尔回家，它必会衔着老仆的衣襟，好像询问消息。把平安书给它看，才欢喜跳跃着离去。这样过了二十年，听说小狗忽然发了狂，看到衣衫褴褛的人，就欢迎跳跃，看到鲜衣华服者就狂吠。我因此叹息说：“小狗竟然有了读书人的怪癖！事物反常，必然取祸。”
不到半年，小狗被邻居家的儿子用竹弓射死了。因为是我从小养大，家里人就把它埋在了桑树下，并且立了块石片，上面写上“识字犬”。接着又听说那只母犬终日嚎叫，碰墙而死。我叹息道：“不同屋进食，死则同穴，是犬里面守节的吗？”写信让家人把两条小狗埋在一起。
作者说：恃才傲物，容易招祸，真是金玉良言！受文字狱牵连的人，有些因为不识字而免罪。生而为犬，却识字，这是招祸的根苗。
(现在流传下来的清代志怪，凡是涉及到读书人的，多以抨击科举为题。而讽刺读书人清高、自大、迂腐的不多。这个小故事，真是言辞犀利啊！)
【原文】孩时蓄一小犬，名进生。继入书塾，必提抱与俱。偶置案头，见予读书，辄注日凝想，若有所得。予奇之，戏书“进宝不许入塾”六字，黏诸座隅。犬审视良久，垂首丧气而山，三五日不敢入塾。予呼之始至。益奇之，增其字曰“慧儿”。犬摇尾踊跃，作感恩状，犹名士之爱呼表字也。
犬自识字后，颇敦品格，食必择器，寝必择地。偶出游街市，夷然不屑与凡犬伍。残羹剩炙，蹴而与之，怒目不顾去。里中周孝廉闻而异之，配以牝犬，终岁不与同食宿。犬一无所好，惟好卧塾中，为予守架上书。
后予随先大父宦淮甸，置犬于家。偶遣老仆回，必衔衣若问讯者。出平安书示之，始欢跳去。垂二十年，闻其忽发狂疾，见蓝缕者，欢迎憨跳；遇鲜衣华服者，必狂吠。因叹曰：“积怪成癖，畸士类然。然反乎常性，恐自此取祸矣！”
不半载，为东邻子啖以竹弓而毙。家中人因予豢养，瘗诸桑树之下，志以片石，曰“识字犬”。继闻牝者终日叫号，亦触墙而死。喟然曰：“谷则异室，死则同穴，是犬其苦而节者乎？或亦识字者捐介之报也！”邮信命并瘗之，以全是犬之志云。
铎曰：“识字为造物所忌，矧堕畜生道中，敢恃才陵傲耶？反常性以取祸，真觉世之言也。乃始以狂死，继以节报，或造物忌其生，不忌其死耳。鹤虽挂牌，犬不识字，一番冤狱，全赖不识字救解。若以此犬当之，未免试宸濠之剑矣。犬而识字，诚为祸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