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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察吉道席地而坐，搜寻着来往的行人，他希望每个人都能看他一眼，但真的跟人目光对上了，他又会怯懦地把视线收回。
最怕的是有人拿相机近距离对着拍，察吉道会用袖子挡住脸，毕竟拖着条烂腿坐在街头乞讨，不是什么光彩事儿，传播出去万一被熟人看到也不好。尽管他在这个小城认识的熟人一双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李辉和张鹏站在八九米开外，思量着如何跟老人套近乎。
热心肠的他们是在一个志愿者群里看到了网友留下的线索，觉得老人背后有故事，找过来的。
“直接说我们是好心人，会被当成骗子吧？”张鹏偷偷观察坐在地上讨钱的老人，“要不先搭个讪，拉近下距离？”
李辉点点头，两人朝察吉道靠近。
“那啥……叔，我钱包丢了，能不能给三块钱，买点东西吃？”李辉蹲到跟前，习惯使然的张鹏举着相机开始记录。
察吉道低头，两手交叉撑在额头前，不给对方拍正脸的机会。三块钱是不多，只是不知道这两人真正的意图，穿得整齐干净，看不出急躁上火，不太像丢了东西的人。
察吉道坐着的地上铺了个塑料袋，旁边放了根单拐，面前一只生锈的奶粉桶，里面散落着一块五块的钞票和少量硬币。
别人开口了不好拒绝，他把手伸进去，手背碰到了铁皮边沿，皲裂的口子像刀割似的。他拿起其中的五块钱拽紧在手心，再也撒不开手。
上午的收获太冷清，行人施舍的钱全在心里记着的：大清早一个五六岁孩子在妈妈的授意下给了十块钱，两中年人各给了五块钱，另外一个买菜大爷给了一块多零钱，刚才吃的早餐还是旁边店主好心送来的，其余的钱都是昨天晚上准备的底钱。
五块钱够吃一天的馍了，察吉道心想。他干脆把两只手拢在袖子里，闭上眼睛装耳聋。
李辉本来满是诚意捧着双手去接的，没料到老人会改变主意，原本想用这个话题拉近距离的倒是弄巧成拙了。
张鹏低声回应：“拒绝得挺对，看来真不是视频里演的那样。”说话间他也蹲下来，凑到跟前，“叔，裤子挽高不冷吗？腿烂成这样要去医院治疗，你有家人吗？困难的话可以申请政府救助……”
察吉道耷拉的眼皮猛然撑开，打断对方：“我怎么就是没有家的人呢？我有儿子，有孙子，谁要救助了？你们别瞎嚷嚷，赶紧走。”
“这么冷的天，家人都不管你吗？”李辉掏出一张名片，“大爷，我们真不是坏人，有困难我们帮您。”
“我不要谁帮，我儿子孙子对我可好了，你们年轻人不干活，守着我这个糟老头子想干嘛！我所有家当想要你就拿走吧。”说着端起奶粉桶，李辉顺势把名片放了进去。
察吉道捡起拐杖想站起，坐地太久脚麻得打趔趄，两人见状扶住他：“我们送你去医院吧，伤口治好以后别再出来挣这个钱了。”
张鹏把相机挂在脖子上，小跑着去开车，李辉去旁边店要杯开水，察吉道见状夹起拐杖，一瘸一拐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抄进巷子里躲在垃圾桶后面。
看着追来的两个年轻人走远了，察吉道艰难地爬起来，叹息一声：“这世上还是好心人多啊，谁愿意大冷天裸露伤口任凭风霜侵袭，不要脸面来讨这个钱，还不是被生活所迫。”
李辉钻进车里把相机往后排座位抛，吐槽张鹏：“你瞎拍啥，大叔肯定被相机吓到了，这该是什么样的家庭，让古稀老人如此乞讨，我们一定要撬出真相。”
2
离住处还有一里多路程的时候，察吉道把卷起的裤管展开放下，大腿冻成僵紫色，裸露的烂肉浸出肌肉纹理的鲜红，路过的一个年轻女子捂着嘴巴跑开了，别人如此反应对于察吉道来说已见惯不惯。
自从不能正常行走之后，察吉道喜欢最冷或最热的天气，通常气候越恶劣越能给他带来可观的收入。
住房在二楼，楼梯间蹿出一股肉香，早上出门太早，连口热水都没喝，好心店主给的炒粉有点咸，嘴皮上火起了泡。
儿子察思源不在家，儿媳汪可艾带着孩子靠在沙发上看电视，茶几上摆着几条吃光秃噜的猪排骨头。
察吉道把早已整理好的零钱递过去，带着愧疚的神色：“小可，上午收获不多，我准备下午走远点，多讨点回来。”
汪可艾接过钱起身往卧室走，孙子小雷推开察吉道：“爷爷，你把我的玩具坐坏了，你走开，你坏。”
四岁多的娃手劲还是足的，察吉道被推得往后仰，他乐呵呵地站起，爱怜地捏捏孩子的脸，孩子把头摇成拨浪鼓。
汪可艾出了房门跑来制止：“爸，不是我说你，你才从外面回来，又不换鞋，又不洗手，你看看你那裤子上多少灰尘，把沙发垫子都坐脏了，我也难洗不是？天冷小孩抵抗力差，你最好跟雷雷保持距离。”
察吉道搓搓手，应声往浴室走，用肥皂洗了好几次，甩干水闻闻没有异味，他想起每天进门交钱时也是用这手，从来没听她嫌脏，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肚子咕噜叫，真有点饿了。但儿媳妇也没开饭的意思，估计在等思源。
饭锅已跳了闸，出气孔冒着米饭的清香。从小在北方长大的察吉道其实喜欢吃面食，馒头馍馍卷着大葱蘸酱会更香，但是儿子吃惯了米饭。老伴腊梅走了以后，再也没人单独给他做面食。
能吃口热菜心里就得劲了，哪能挑三拣四的，何况儿媳每天的伙食不重样，察吉道很满足。从客厅到厨房走了几个来回，儿媳的眼神不太友好，察吉道识相地往自己房间退。
刚进门口，发现地上一大包衣服，旁边摆了几样平时不曾见过的物品。撑开的三角架，四方箱子，白炽灯灯管一样的东西，像是些什么仪器之类。
好奇心作祟，察吉道打开了衣服，线头有点多，浓重的染料味扑鼻，像是摊贩市场的货，下面压着几顶帽子。绑好袋子，察吉道咧着缺了门牙的嘴一边笑，儿子还是懂事了。
这衣服肯定是买给自己的，儿媳没有爸，又堆放在自己房内，察吉道兴奋地搓搓手，等着晚上儿子回来，一定要当着他的面穿上。这些年真是没有白把他养大，出去讨钱再难，只要儿子媳妇有孝心，还是值得的。
察吉道靠在床背上打了会盹，汪可艾叫醒了他：“爸，你把锅里饭菜吃了吧，思源刚才来电话说不回来吃了，我带小宝去游乐场。”
“好嘞好嘞。”察吉道掀开被面小跑到厨房，儿媳和孙子吃好的碗放在槽子里，汤里还有两三截排骨，察吉道喝着汤，想吃又不敢吃肉，最终还是下不了筷子。
拄着拐杖拖着老腿下楼，察吉道没有固定的行程路线，怕上午那两个年轻人返回来找自己，往反方向出发去了另一个市场。
天黑透了往回走，察吉道很满意下午的收成，把上午的补上了。有两个出手大方的漂亮女生各给了一百块，再加上五块一块的零碎，三百多块是有的。
察吉道在等公交车的间隙，把钱整齐理顺了，上车时他把拐杖靠在投币箱，刚要递钱买车票，司机看了他一眼挥手示意他快点往里走。察吉道停顿了几秒，夹着的两块钱又回了包里。
也不是每次都舍得坐车，遇到收入太差的那天，十里八里拄着拐杖也得走回来。
车子最后排有空位，察吉道刚坐下，隔了两个位置穿着讲究的大妈忙不迭站起往前面奔，并没下车而是换了位置。察吉道低头看到自己裸露的腿怕是吓到人家了，赶紧把裤管拉下，有点急蹭到了伤口，不由自主张着嘴倒抽冷气。
大约是习惯了，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缩着脖子打起了盹。
终点站所有人都下车了，司机把察吉道叫醒，移动电视上温磬提示小雪节气到了。他茫然地转向窗外，通了电的红灯笼沿街挂着有了年味。
张鹏和李辉继续在上午的菜巿场寻找跛脚大叔，周围两三公里寻遍了无果，在微信群里通知各个区域的志愿者，一旦发现老人请及时告知。
3
察吉道进门前，会把一天的收入写在脸上。
上楼的时候，他想象晚餐应该热气腾腾，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今天高兴偷抿两口酒，儿媳应该不会有怨言。吃饱喝足再试儿子买的衣服帽子，等待着心花怒放。
门开了，酒香浓郁，客厅里几张陌生面孔，系着围裙的儿媳在厨房炒菜，儿子思源招呼旁人喝得正上头。
察吉道看了一眼就知道儿子最近换了工作，那些人都不曾来过家里，好客热情的思源经常请客，从来不考虑钱的问题。
察吉道把理好的钱递过去，汪可艾卷起一撂全塞进围裙兜里，指了下旁边的搪瓷碗：“爸，你添上饭去房里吃，思源跟人谈生意呢，我给你单独留了菜。”
灶台边的大碗里混了几样菜，有肉有海鲜很丰盛，最近菜价涨得贵，察吉道思量今天赚来的够不够这一顿开支的。
察吉道经过客厅饭桌时不由得缩紧脖子，小步快走生怕被人叫住。生性寡淡的他自从腿不利索之后，只要家里来客人他不愿意上桌，刚开始儿子还会喊他几声，三番五次过后便不再过问，直接安排他单独吃。
孙子把玩具丢了一地，大大小小横陈在过道，察吉道把菜碗拢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来捡，坐在沙发边的雷雷突然冲了过来，弯着腰的察吉道没防备，菜碗是白瓷的，扣到了地上碎成几半。
汤汁洒了，菜肴保持原状垒起，察吉道护住试着用脚踢菜的雷雷，抓起肉块鱼肉放在米饭上。饭桌上的几个人原本高亢激昂地聊着天，声响让目光聚集，其中一人用手肘靠了下察思源：“哥，这个是你的……”
“哦，是我大伯，他一直跟我住在一起。”察思源生怕别人误会什么，脱口而出。
他乞讨一天赚300全给儿子养家，儿子却当外人面喊他大伯
“我就说，你妈只生你一个，你爸也不可能这么大年纪的。”另一个朝他竖拇指，“那你蛮讲感情，肯养大伯，像你这样的人可不多了。”
这句话察吉道听得清楚，他知道刚才徒手捡地上的菜给他丢脸了，站在门边侧耳想听后话，察思源说了句“还不是加副碗筷的事”，然后转移话题大叫厨房里的妻子，再用筷子指着雷雷，“小兔崽子，你犯错误啦，赶紧吃饭，等下让你屁股开花。”
汪可艾端来一盆菜，看一眼就知道什么事了，拿来拖把快速打扫，把手朝围裙擦擦，满脸堆笑：“你跟孩子计较什么，让大家见笑啊，也没提前准备吃的，你们将就，别光喝酒，夹菜夹菜。”
几个人杯盏交错谈笑风声，察吉道对着墙壁大口咽着米饭，很噎人，喉咙里一个劲地往外挤嗝，房里没有水，他不得不出来朝厨房走。
“大伯你好，一起来饭桌吃嘛。”有个斯文点的年轻人叫住了察吉道，“我们和思源是兄弟，你是他大伯，就是我们的伯伯。”
察吉道生硬地挤出笑意，他摆手示意他们继续，钻进厨房发现水是刚烧开的滚烫，对着水笼头吸了几口，松动的牙齿因为透心凉，半边脸都有痛感，他艰难咽下喉咙的饭，站立了几分钟决定出去透透气。
4
口袋里留有明天出门的底钱，五十元不到，察吉道破天荒在小卖部选了包鸡腿，一瓶啤酒。
垃圾清运处的门口不知是谁留了张破旧的沙发，半个屋檐罩着风没那么肆虐，察吉道瑟缩着撕了口鸡腿，回忆往昔老泪纵横。
察思源说自己是大伯并没有错，他不是亲生的，但是听到他跟外人轻飘飘介绍“伯伯”这个称谓时，不免悲从中来。
察吉道年轻时走了段弯路，冲动之下致人重伤，监狱里待了几年。原本康健的父母深受打击。从小给他取名“吉道”是想让他这辈子走吉祥大道，期望成了绝望，没等到他出狱双双离逝。察吉道刑满释放后，亲戚朋友如躲瘟疫，人情冷漠令他心生凄凉。
总是要生活的，三十出头无一技之长，想做生意没本钱，稍一打听到他的底细，企业便以各种理由拒绝，没人愿意招一个有污点的员工。他只能四处当小工做杂工，特别珍惜每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四十多岁手头有点积余，学人贩炉煤，来到了现在生活的小城遇到了腊梅，腊梅是个苦命的女人，丈夫意外离世后带着六七岁的儿子艰难度日。
孤儿寡母租住在顶层的阁楼，价格低了别的煤贩都不愿意送货上门，察吉道第一回送煤时，六月天出一身臭汗，腊梅毫无嫌隙之意端来一碗冰凉的绿豆沙，察吉道不肯接受，腊梅捧着碗追到了楼下，作为一个外乡底层人第一次受到了尊重，那碗糖水甜了察吉道许久。
后来，不等她招呼，估摸着煤该烧完了，察吉道便给她送上门，只收取成本价，不提搬运钱。腊梅也回赠些小恩惠，知道他是北方人，蒸好馍馍包子，一给就是一大袋。
那年头流传后爸后妈都是恶毒的，上小学的思源对察吉道满是敌意，眼睛里有小小年纪不符的憎恨。腊梅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两人组成家庭的愿望一再拖延。
腊梅知道读书的重要性，学习生活尽量用好的满足儿子，积蓄不多，拼命工作，做家政擦玻璃时摔了跤，半个月下不了地，察吉道衣不解带守在床头伺候。腊梅完全恢复后，找儿子谈心终于点了头，两个孤独的中年人自此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思源跟着姓了察，叫了第一声“爸爸”，快五十的汉子笑得满脸褶子，把矮半头的思源抱起转了几个圈，那一刻起他从心底把他当成亲儿子。
那几年察吉道虽然辛苦却过得最幸福，腊梅每日三餐热菜热汤备好，衣服被褥洗得勤快，小窝很温馨。察吉道有使不完的劲，每月挣的钱悉数上交，腊梅做完钟点工还来帮忙搬煤，两人把对方当成了坚实依靠。
唯一没能如愿的是腊梅怀不上两人的孩子，刚开始两年察吉道还是介怀，看思源也懂事就想开了。
城市有了天然气罐，烧煤的不多了，生意没法继续下去，思源上大学正是用大钱的时候，察吉道跟人去工地扎钢筋装模板，腊梅身体不好守在家里。
腊梅是在思源上大二时走的，刚开始只是不明原因的咳嗽，撑不住去医院检查时癌细胞漫到了整个腹腔，临终的时候她拜托老察一定要照顾好思源，把他当亲儿子对待，要给他成家娶媳妇。最后半天她拉住老察的手不放，气若游丝反复说着那句话“欠你的下辈子还你啊，谢谢你，老察……”
察思源谈了对象后，察吉道拿出全部积蓄给他置办房子，顺利结婚生子。察思源并没有多争气，一年换工作无数，察吉道不时还要帮衬他的日常生活。
如果不出意外，察吉道还是满足现状的。他在工地的架子上摔下来，三层楼高，导致肋骨断了几根，膝盖粉碎，大腿刮了块肉，住了一个多月院。
工地赔了笔钱，察吉道拿到后想给儿子，以后赚不到钱了就要靠他。闲聊中病友抱怨他儿子没守着他，他一时口快说自己是后爸，旁人提醒他：“你别傻得一个银子不留啊，钱在自己袋里才踏实，亲生儿子都赶老子走的，何况你这情况，赚不到钱的老人难呐……”
出院后，骨头不得劲不能长时间站立，大腿那块伤口要一直涂药。有一天他去公园溜弯，伤口痒得很，他便把裤管抻起让伤口晒下太阳，眯着打了会盹，醒来发现旁边的帽子兜口有些零钱，他起身要找失主，有人经过时猛盯着他的腿，他很快便明白了钱的由来。
他兴冲冲回家，把结了痂的伤口一点点撕开，浸出的鲜血成了眼里一张张崭新的票子。自此，他找到了无本营利的商机，他把伤口保持最惨状态，这一年多来他挣的钱不比工地上少，总的来说儿子媳妇对他挺客气。
疼痛他不怕，怕的是在家里失去了价值。因此，他常年把那条不曾痊愈的烂腿露在外面，博取众人的同情换来他老年有家有儿的体面。
啤酒瓶身还有些泡沫，察吉道仰起舌头伸得老长，直到再也吸不出酒水了，他拎着空瓶往家赶。
没带钥匙，不能太晚回去，等会儿媳冲完凉了贴着面膜来开门没有好脸色。
他想起还要试穿新衣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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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
“您去哪儿了？手机也不随身带，大家都在等您呢。”儿媳迎上前去，察吉道把酒瓶掩在身后，怕对方不高兴，率先开口，“刚在楼下捡的瓶子，明早我放煤房去。”
客人还没走，几个人操弄着一堆玩意，一个年轻人说：“主角终于来了，大家用点心，室内练好了就去户外。”
那个像白炽灯管状的打开来亮度很刺眼，察思源讲解剧本：“大伯，需要您配合演段视频，内容就是给你送衣服，你很感动地接受，自然点。”
儿子给老子买衣服还用演得别人看吗？哦，不，现在自己是他的大伯，察吉道看着那伸缩匣子想到那该是多少钱买来的，他正了正衣领，用手抓了下头发。
“大爷，天气这么冷，您穿得太单薄，我给您买了件袄子，快穿上。”年轻人捧着衣服入戏很快。
察吉道接过就往身上披，表情变化不大。
“剧情不对，谁也认不识谁，你要先推脱一番嘛，再来。”
察吉道浑身不自在，有意把脸侧向一边，使劲推辞：“我不要，我不要，不能要！”
“哎呀，您老就没有一点别的台词吗？您得看这儿！正视镜头，您不知道我们在拍摄，要把最真实的感情流露，观众要的就是真。”旁人指点。
察吉道向察思源投来求助的神情，他一个老糙人咋会演这些，察思源打开手机：“你先看别人演的，照这个套路来，三岁孩子都会的东西不难。”
视频里，一个衣衫破旧的老人挑着担子，年轻人停下车送新衣，买完对方一担菜还拿钱，老人揩着眼泪不停鞠躬，重复着：“你们是好心人呐、谢谢啊……”
“懂了吧，咱们继续。”
年轻人递衣服，察吉道连连摆手：“不能要，我有家、有儿子有孙子，你把衣服送给别人……”不知道怎么就吐出了这句话，他急着想表达的意思，他有家有孩子不是最惨的那个。
察思源一把夺过衣服：“哎呀，真是急死人没法演了，我就说他不行你们偏要试，还是要去市场找些机灵点的老人配合。”
“那明天我们去市场集合。”几个人收拾完毕，说了些无关紧要的离开了。
察思源快速把衣服塞进塑料袋，没帮上忙的察吉道像做错事的孩子，他有个疑问，拍这个既不当吃也不当喝，更挣不了钱，他们忙活啥呢？
汪可艾忙着打扫残羹剩饭，察思道小声问：“小可，思源他们这是在干啥呢？”
“跟你解释不清楚，做得好我们就靠它翻身了。”汪可艾擦着桌子头也没抬。
“那思源不上班了吗？”
“一心不能二用的。”
“这电影拍好了有人买是吧，多少钱一集？”
察思源把衣服扔在墙角，没好气地回答：“爸，你问那多干啥，我跟你讲流量、热点、大数据，你老懂吗？我是不甘心一月赚那点死工资，别人能干的事我也能干好。”
“干好了，咱们以后躺着都赚钱。”夫妻俩前后脚回了卧室。
那如果没干好呢？察吉道看着那些衣服不免叹息，原来是买来做道具用的，还真估错了用意。
李辉和张鹏也没闲着，下午没找到目标，他们把上午拍到的部分图片放上了网，没想到评论异常火爆，有人说自己不下三次给了老人钱，虽然想着可能真是故意博取同情的，但依然会帮助，老人确实凄惨，不知道是疾病还是外伤，那伤口就没见好过。
也有评论吐槽这明显是骗人钱财的苦肉计，搞不好我们月入几千的打工人赞助人家月入几万的，很多网友都想知道老人的************，希望发帖主能跟踪拍下去。
李辉问张鹏：“你期望是哪种答案？”
张鹏把手枕在脑后，目光透过镜片：“他孤苦无依？他儿孙满堂？无论真相是什么都将是一个很沉重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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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思源起了个早床。在察吉道的记忆里，近半年他没有过七点半前起床的。
被窝里的汪可艾喊了句：“今天去哪儿拍摄，要不要留你的饭？”
“去纵山桥市场那边，土老百姓多，我们得多拍点精彩内容，吃饭再说，这个任务比吃饭重要。”
察吉道想和他一道出门，拎着衣服的察思源截住了他的想法：“爸，你今天就别跟我去一个地方了，让合伙人看到了难堪，天冷你就别跑远了，早点回来。”
说着，他从袋子摸出一顶毛帽子：“你带着暖和点，冬天做什么都不容易，你对这个家的付出我心里有数。”
后面这话稍微宽慰了察吉道的心，他其实想要件外套，磨蹭间还没开口提及，察思源脚底生风就下了楼。
算了，反正自己的旧衣服也没穿烂，儿子是拿去当道具，等戏演完了还是会拿回来的，迟早都是给自己穿的。
察思源一行人出师不利，一个中老年人衣服穿上了，表情没演好，他们想把衣服要回来。
老人卷着旱烟丝，有条不紊地理论：“刚才大伙可都听说了，你要送我的，我没逼你吧；其次你把我拍进去了，谁晓得拿去干啥用，我又穷又苦，你往网上一发，别人给你捐钱，那我不是亏大发了。”
老人说话间慢悠悠地用烟头烫掉多余的线头。
等察思源他们一走，旁人夸老人胆够肥的，老人呲着一口烟熏牙，说：“这把戏我在别的市场见识过了，有老人被这帮兔崽子哄得一愣一愣，大爷我可不是吃素的。”
“现在这个社会分不清谁是真好人，假假真真难辨认。”
察思源又找了两个老人，衣服送出去了却get不到感动的点，老人大多很木讷，多引诱几句就很明显是演的，几个人很泄气，一上午没什么收获。
察思源想不到的是，他们在拍老人的同时，他们自己也入了镜头。李辉和张鹏刚巧也来这个市场，跟在他们身后，倒是拍了不少爆点。
“这些人戏真足，不惜为了流量来充当好人，我们想办法曝光他们。”李辉性子急。
张鹏分析：“不忙，先让他们得瑟，不火就算了，毕竟人家也是真的送了衣服和钱，只要一火，咱们就去堵钱途。”
两人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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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几天，察思源就携那帮人大吃大喝，高谈阔论到半夜。
察吉道这段时间并没有因为进入寒冬而增加收入，遇到不讲道理的人和事常有发生。
菜市入口下海鲜的车子水流成河，坐在路边的察吉道被呼啸穿过的车子喷一脸水渍，新开的炒货店老板娘让他爬远点，别对着她的门头乞讨，不吉利。
这是人流量密集的地方，察吉道不肯就范，那个女人拖着他就往更远的地方送，一边说：“别以为个个眼瞎上你的当，有本事去政府门口要钱去，社会上就是有你这样的人，让更多人学样不劳而获就赚大钱，我呸！”
察吉道那个讨钱的奶粉罐沿着下坡路滚很远，风又大钱掉了些，他抖索着捡起来，找到一个偏僻位置，好一会才平复下内心。
还有那种油里油气的小混子朝他吐口水，踢他骂他“挡道狗”。
赚钱太难了，他们大吃大喝是不知道那一块五块是如何攒的，那是多少白眼、鄙视、辱骂，毫无自尊可言累积起来的。
晚上，汪可艾照例给他留了饭菜，这次没分开，妥妥的菜浇饭，挤了点洗碗精洗手，孙子拿着手机按个不停，汪可艾急得直叫：“小祖宗哎，别把你爸的手机摔坏啦，没钱买新的呀，生活费都快没了。”
手机声音外放，雷雷被吸收住了，察吉道刚拿起碗，听到里面似曾相识的声音：“大叔这衣服真的送给您穿的，我们是年轻人就该为您们服务，快把眼泪擦干，我把菜全买了您好早点回家。”
汪可艾又起了一盆菜，热情往桌上送，有人夸赞：“嫂子手艺一级棒，我还想再吃两碗。”
笑意盈盈的汪可艾说：“就怕你们讲反话，有空就来，家常饭菜管饱。”
察吉道食滋无味吃完了，他心痛桌上那一堆堆螺蛳壳、鱼骨头，他更心痛那些衣服，已经拱手送给别人，他这么作贱出去讨钱，儿子转身以好心人的身份捐了，这到底图什么啊！
他决定找儿子儿媳聊聊。
那几个人打着饱嗝剔着牙缝说着些奉承的话：“思源哥，等将来咱发达了，也让辛苦的嫂子去大酒店吃现成的，我买单。”
“我们离火不远了，只要咱们一条心，一定会发财的。这是最好的时代，错过了时机一辈子都没翻身机会。”
送客出去门关上，一个人敲开门探进头来：“思源哥，衣服的事你去买，这次增加数量，最好找老板要批发价。”
“好嘞，放心。”察思源满口应允。
察吉道心在滴血。坐上床沿把裤子掀开，伤口已轻微结痂，旁边有专用镊子，只需把肉轻轻拔动，再涂点水质的雪花粉止痛，皮肤很难在一夜愈合，明早再撬动几下镊子，活脱脱的惨样就形成了。
最开始完成这个步骤他要咬着门牙，两个月后，痛感像轻了许多，他自嘲人老了细胞退化，其实更多的是钞票稀释了痛楚。
但是今晚，察吉道不想对自己下手，他长长叹息，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是把儿子叫进房来呢还是自己去客厅找他？要怎么开口呢，直接说会不会显得自己计较钱，钱钱钱真是个难事……
眼皮早在打架了，察吉道在额头上涂风油精，儿媳终于把碗洗完、地拖完，以前没受伤之前他会帮着做家务，讨钱后回来洗了碗，儿媳要消毒，筷子汤勺分了颜色的，不明说也懂，他就很少在房里走动。
察吉道穿上拖鞋坐在床头思索，儿子儿媳恭敬站在门口，磨蹭着：“爸，您还没睡呢，我们找你有点事。”
察吉道站起，汪可艾推着察思源往里走：“您老就别起来了，三言两语的事情，我们说完就走。”
察思源靠在床尾对着的墙边，挠挠头皮：“爸，您知道的我现在不工作了，也没收入，视频前期投资也多，存款全花在设备上好几万，还要不断往里投，需要爸的支持。”
察吉道不解：“我每天把钱全交了，身上零钱不足一百。”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想让对方回复，察吉道语重心长：“孩子还小，你们要多积攒钱，年轻时不吃苦，老了想挣钱无能为力，手有余钱心不慌啊！”
“爸，一家人就不拐弯了，您不是有张定期存折嘛，反正放银行也没利息，干脆投给我，等我熬过了初期，后面赚钱了加倍还您。”察思源不喜欢这套传统说教，这点道理谁都懂，何况他是上过大学的。
“思源，小可，你们要走正道，拍这个不是骗人吗？有钱人才这么干，你以为我愿意乞讨？我想在家带雷雷，你们年轻人要出去工作赚钱。”察吉道苦口婆心。
“爸，别的就莫说了，你就说拿不拿吧！”
“还真没法拿！”
“你就没把我当儿子看。”
两人冲出去，疲惫的察吉道把灯关了，隔壁主卧传来地震似的咣门声。
8
又一个星期过去，李辉和张鹏还没找到跛脚大叔本人。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互联网看来也不靠谱。
“真希望大叔待在家里过冬，别出来遭罪了。”两人盼他出现又希望他不再出来讨钱。
天气湿冷接近零度，察吉道破天荒三天没出门。儿子天不亮出去，下午守在电脑前鼓捣，还是那几句听起茧的话，来来回回地放，一会有笛子伴奏，一会音调凄凉，像吸毒般上瘾。
让察吉道心疼的是批发来的一堆衣服一天天见少。半夜睁着眼睛到天明，他从枕头下翻出名片，摩挲许久照着号码打过去。
不是说有困难会帮助吗？那就试试看，电话接通了，察吉道却懵了，他实在没想好找人帮助自己啥。
“你好，哪位？”李辉看着陌生号码重复了两遍，确认是通话成功的，只是对方没回应。
“再不说话，我就挂机了。”
察吉道声音沙哑，喉咙像堵着一团絮：“呃，是我，我是市场讨钱那个。”
李辉瞬间清醒，没想到他会主动联系，连连回应：“叔您好，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你是……好人噢，我……我想要件新衣。”察吉道不知怎么就说了这句，他这些天心心念念惦记那些被送走的衣服，做梦都希望天上能掉一件下来给他。
“那我怎么交给你？还是在市场那儿见面吗？”
“好，我明儿去那儿等你。”察吉道放下电话还在喘粗气，他竟然跟陌生人提要求，也不知道哪来的胆量。
李辉拉着张鹏往商场赶，磨拳擦掌很兴奋：“老人肯联系我们，说明离揭开背后的真相不远啦。”
两人帮老人从头到脚配齐了一套全新的，期待跟老人再次见面。
经过一夜冷静，察吉道没有想象的兴奋了。他觉得他们不一定会来，衣服不要钱啊，真有人傻不隆咚为外人花钱，所以当他又挽着裤脚出现在两年轻面前时，又想一逃了之。
李辉给他把围巾系好，拿出羽绒服：“叔，您试下码子大小，应该能穿的。”
“不，不得行，我只是无聊说一嘴，你们还真的给我送来了。”
羽绒服比身上的旧袄子厚实许多，一股温暖从心田涌出，这么多年没穿过新衣服，却是两个素不相识的孩子送的。
看他们的年纪跟思源差不多大，察吉道激动得鼻涕一把抓，他想起这熟悉的场景，前不久演过的，他把拉链拉开：“你们这衣服是拍戏的吗？我不知道演得标不标准，孩子们要走正道啊，踏踏实实工作比什么都强。”
两人一头雾水按住他脱衣的手，李辉说：“这真是我们送给你穿的，钱不多一片心意。”
张鹏补充：“买衣的钱是干净的，我们有工作。”
“叔，天太冷了，健康最重要，快把新裤子穿上吧。”在两人的执意下察吉道放下了裤管，去餐馆吃饱后他要独自离开，两人紧跟不放。
“叔，能带我去你家看看吗？如果真有难关，我们帮您想办法。”
“您上次说您有儿子，他是什么情况，每天愿意看您这样受罪？”
只要跟家有关的话题，察吉道一律碱口，转了三条街发现他们还在后头，先前的和气逐消，他拣难听的说：“别以为买了件衣服给我，我就得听从，别乱给我孩子扣帽子，是我自己要出来讨钱的。”
察吉道找了个地方坐下，只要他们没离开，不打算再走了。
两人犯了难，跟着吧，问不出个所以然；不跟吧，可能以后再也没机会见面。好不容易博得他的信任，还有那么多网友等着结果呢。
“大叔，有事呼我们，先走啦！”李辉拖着张鹏往回走，使了眼色，“咱们跟远点别让他发现。”
再回头时，他人已经不见了。
9
那帮酒肉朋友有近半个月没来家了，家里又恢复了往昔平静。
察吉道正窃喜着远离了负荷，思源关在房里喝闷酒，汪可艾有意无意摔着锅铲：“这生活没法继续了，你们一个个不工作不赚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逼我上菜市捡烂菜叶喂雷雷，迟早我要跟你们划清界限。”
察吉道最近上交的钱确实不多，零零碎碎的没遇上出手大方的人。上午走得远不打算回去吃中午饭，下午在公园的椅子上和衣打盹假寐，心里却有掩不住的慌乱。
思源照这样下去肯定会把家败散的，小可很现实，有钱花就心情好，家务活、饭菜伺侯妥贴，反之那就是多难听的话都吐得出口。
老年手机发出低沉的震动频率吓他一跳，女高音传来“好运来”，察吉道从怀里掏出带着体温的手机，打开来是汪可艾的哭声：“爸，你中午去哪了？思源病倒了，快把钱拿来救命啊。”
察吉道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心脏从嗓子眼里嘣出：“思源他……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
“坐久了站起来，突然倒地不省人事了，快打车回来取存折，我们等你。”
存折，取钱，救儿子，察吉道满脑子混乱，端着奶粉桶在路边拦车，光腿一片血肉模糊。司机们拐着弯绕开他，驮着的背更弯了，六十几岁看起来像八十岁沧桑。
群友＠李辉，发了一段老人拦车的视频。正在工作的李辉让网友先帮忙送人，他叫上张鹏随后跟上。
“看他那么急肯定出大事了！”
打不到车的察吉道捶着胸脯大喊：“好心人求你们让我坐车，我有钱，我要救儿子的命啊，你们行行好！”
网友把车停在他跟前，察吉道连滚带爬上了车，告知家庭地址，不断催着开车快点。
察吉道怪自己太固执，没把钱直接给他们。如果思源有什么三长两短，往后去了阴曹地府怎么跟腊梅交差啊；以后靠谁养老送葬？
网友把地址转给李辉，就近抄路的李辉两人比他们还早一步到达。
人都到楼下了，汪可艾又打了通电话过来催，开口就是：“存折在哪呢？人到哪了？快点！”李辉和张鹏交换眼神，不见其人就知其厉害，老人但凡日子舒服点，也不会出门遭那罪。
老人看到两人并不意外，他没时间去想这样，主动要求扶他上楼，他要争分夺秒。
门开了，汪可艾迎上来：“爸，存折快找给我，还有密码。”
“思源呢，你先送他去医院啊，拖不得，钱我来找。”
在房里把抽屉开了锁，察吉道拿到了存折，站在门口的李辉和张鹏进了屋，汪可艾听到动静回头：“哎，你们谁呀？司机是吧，是不是没付车钱，这里有零钱拿上赶紧走。”
“家里不是有病人吗？我们来帮忙送医院，人呢？”
汪可艾下逐客令，不忘回头：“爸，密码告诉我，我去取钱。”
察吉道刚要递过去，房里探出个头，察思源完好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怕是骗人的，大叔你别急，我们帮您鉴定下。”大概意思懂了，李辉拦住老人。
察吉道忙解释：“这真是我儿子儿媳，错不了。”
“人快没了不去医院抢救？过分。老人刚才急得快喘不来气！你们做儿女的怎么可以如此对待自己的父亲。”李辉喝斥着，“大叔钱拿好，别给他们。”
“你当自己是颗葱，家务事让你管了！”汪可艾还在抓狂，张鹏假装拨号：“那就让110来处理。”
察思源粗暴地指着两人：“你们愿管闲事那就管到底，今天他老人家把钱取出来，我还当他是我爸。否则，你们就捎上他回去养他老吧。”
对着察吉道，他的语气没有丝毫缓和：“你也一样，愿意跟他们走呢我不拦，但是今天出了这个门以后就别回来了，你跪在街头赚的大钱想散给谁，我不稀罕！”
察吉道张大了嘴，混浊的眼珠蓄满泪，他抓起存折撕了个粉碎。骨子里还留有年轻时残存的血气方刚，这一刻他终于认清现实。
这些钱拱手出去，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这个白眼狼会分分钟把他踹出家门。
他曾在五十岁时害怕终老到无法动弹没人照顾，所以拼了命维持这个家；六十出头时他又想如果年轻十来岁他或许不会过得这么憋屈，起码是自由的；而现在的每一天都是人生中最年轻的时刻，趁着还能动，他要找回自己的吉道。
察吉道跟着两人出了门，在一家快捷酒店落脚，毫无保留把这些年的经历全部托出，他急需一个发泄口，劳累了二十来年，落得如此境地。
李辉气得把桌子拍烂，要帮他联系律师，房产证上还有名字，定要拿回该有的权益。
9
房子卖了。
家中两人开了战，能摔的全摔了，玻璃渣子冲出了门槛。
“你这个无能连窝都没了，家里一个子都拿不出！我信你的鬼梦想，天天拍出花来也挣不到一分钱，还不如去死！”汪可艾的声音尖利，对面楼有几扇窗户开了看热闹。
“你这个婆娘就是势利小人，当初也是你同意我这么干的，现在钱花了又赖我一个人，你有本事就出去赚钱啊，我栓着你还是绑了你，要滚就滚，离了婚老子日子照过。”
孩子在一旁哇哇哭，大声叫着“爷爷、爷爷”。站在门口的察吉道本能地伸出手想抱抱，最终还是放下，他没有本事力挽狂澜。
汪可艾骂够了带着孩子下楼，转角的时候她回过头：“老头，没想到你这么铁石心肠，我们去离婚有你推不了的责任！你成了孤家寡人日子好过了。”
察思源推开察吉道：“你记住！以后没人跟你姓‘察’，我妈当年眼瞎找了你这个捂不热的废物。”
房间空荡荡的，察吉道去阳台上收衣服，裤腿布料两个色，受伤的那个裤腿因为长期是挽着的，颜色更深些。
“老伙计，让你跟着我受罪了，以后好好善待你，别跟咱计仇。”察吉道抚摸着腿部细心上药，一边喃喃自语，“再也不让你丢人现眼了，暖暖和和藏在裤子里过冬，你就偷着乐吧。”
网上，李辉和张鹏得到察吉道的许可，完整陈述了故事的始末，很多人吐槽养子不孝，更多网友关心老人的归属问题，踊跃出谋划策。
很多人想直接捐献爱心，察吉道坚决不接受：“现在我一个孤单老头花不了什么钱，何况我还有积蓄，你们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两人带他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一星期后伤口愈合，走路发现并没有先前那么跛，又带他去理头发、修胡子，挺直腰板的察吉道再站到镜子前，像年轻了七八岁。
没有了额外负担，一身轻松的察吉道想好了以后的路，打零工做杂工也能养活自己，一日三餐吃饱穿暖就好。
李辉笑着卖关子：“叔，想好以后干点什么工作？”
“谁肯雇我这个老头呢？走一步算一步。”
“养老院您去吗？”
察吉道一怔，很快又释然，“我现在还能动，不给人添麻烦，再过十年爬不动了我就去。”
“住养老院有工资呢也不去？”
“你们又在逗我乐。”
“安排妥当啦，您人勤快又不多言，进去看看门剪剪花草，工资是不高，但是有老伙伴们陪您唠嗑，热闹着呢，您去了肯定不想走。”
察吉道到岗的那天，天气睛好，离过年也没两天了，两个小年轻要告别，察吉道拉住他们的手不放，良久说了一句：“孩子，你们真是好人，谢谢！”
旁边不知是谁点燃了一串烟花，有人喊着：过年啦！
烟花从弯着的眼眶里折射出璀璨，察吉道开心地笑了。（原标题：《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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