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很不理解母亲养鱼，别人养鱼大抵是因为鱼好观赏，而母亲则是因为鱼好生养。不知这算是养鱼还是搞养殖，身边能盛水的东西无论矿泉水桶、脸盆，还是收纳箱、月饼盒子都被拿来当鱼缸了。母亲每每展示母鱼在新缸产崽都洋洋得意，还美其名曰：鱼本柔弱，为母则缸。
这种鱼叫孔雀鱼，在母亲嘴里则唤作凤尾鱼，飘摇的尾巴婉若游龙，倒是好看。但是因为颜色太过艳丽，总觉得有种要毒发身亡的感觉，所以向来不养。我也爱养鱼弄花的，但偏爱纯色多些，加之这鱼繁殖旺盛，实在不想家里面跟漏雨一样摆了满地锅碗瓢盆。然而最近，突然发觉鱼店里多了些纯色的孔雀鱼，就想养几条陪母亲交流交流，毕竟他们或者浅色腰身白尾巴，或是通体宝蓝宛如礼服加身，看上去喜人得很。没想到买回家一周，挺着大肚子的母鱼就诞下了小鱼，看到那些小鱼苗的一霎间，心里竟然动容地翻天覆地。
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保护欲，得知这类鱼会吃掉幼崽后，我花掉半天时间将那些小小鱼一一捞出。这些鱼崽，游起来像极了生命初始的状态，看他们在水里摆尾，仿佛在寻找母体。我选了个不大的鱼缸给他们，但它们的形态之于这样一缸清水，像极了你我之于城市中，确实是寄蜉蝣于天地，渺小而茫然。缸里是还放了水草、虾米和各类螺蛳的，加上山石沉木，时常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小家伙们的泳姿笨拙而可笑，摇头摆尾样子的很努力，我就开始想象他们长大的样子，因为这种鱼是可以杂交的，也许会出现不同的花色。可还没等他们窜个子，就又有一条母鱼荣升妈妈了，我又喜出望外的去把他们从大缸捞出，忙碌间，突然就想到母亲时常在各种形态的“缸”前发呆的样子，也不知不觉窥见了她养鱼的心境。
长时间陪在父亲的病床前，母亲难能有闲暇放松自己，正如我们十多年没怎么出行过，心里得牵挂和责任扼住了其他的欲望。然而，人总要学会自洽，逆境不能只靠硬抗，这些生生不息的小鱼便成了母亲为数不多的快乐。自古劝诫别人都会说到“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但实际上，生命的衰退是眼巴巴看着却不能逆转的。我曾无数次在梦里出现一个镜头，父亲从幼时我们住的屋子里缓缓走出来，而后具体说着什么几乎都忘记了，因为就是这几步，我们母子俩就盼了数个春秋。每每梦中醒来，想到他早已瘫痪，真希望现实才是场可以醒来的噩梦。或许母亲更是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切换，睁开眼睛，就是扑面而来的暮气，哪怕朝阳满屋，却晒不到心里的荒芜。
还好，母亲热爱生活，见到发蔫的一花一草，都曾被她养护起来，有的甚至开枝散叶地茁壮成一树碧玉。给她买鱼买花，她向来不需要，就是这些经她手养起来的小生命，却给了她信心和爱的反馈。那些摇头摆脑的小动作，也许就是生带给我们的欣喜，那些笨拙可笑的小努力，也许就是活带给我们的同感，而那些寄蜉蝣于天地的渺小，也给了我们无力后的释然。所以，也许这可以解释老人催婚催生的心思吧，所以，年轻人可能真的也不理解催来催去的缘由吧，正如曾经亲密的人都不理解我们的苦，甚至剥夺了老人应享的福。“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反被无情恼”，想苏轼意气风发时，不曾经历乌台诗案，不曾流放惠州儋州，也不会写下如此文字。
所以，老人不必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每个生命的丰盛过往已然承载无数，做儿女的，应该去试着理解，也试着融入。毕竟，人总要面对顺境逆境，不解逆境苦之人不可交，因为太向往生所以趋利避害得紧，而愿助人解逆境，则是好生之德，正如母亲对与花草之怜惜、生命之敬畏，正如老一辈许许多多的善良温存。还好，我们也会老，不会强盛执拗地阻挡世间的新陈更迭，还好，有那么多有灵性的生命，用短促的一生向我们展示生的瑰丽。“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待我养好这缸鱼苗，赠与母亲吧，这次可不是买的，明晃晃的满缸戏水，愿衬朝阳夕照，愿有好生福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