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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集隔墙的时光:散文,清河巷的借口

时间:2023-11-18 05:59:33/人气:377 ℃

清河巷为何消失?昨夜我又思考起这个问题。刘亮程在《一个人的村庄》里说:“这片土地上的许多东西都在找一个借口,等一个借口,一个让所有一切全部结束的大借口。”此话击中了我,随即在黑暗中,在混沌的脑袋里,我找着了一块清净地,再一次构筑起过去的清河巷,并开始寻找它结束的大借口究竟是什么?

我从挨河的主巷开始建构。一头连着清河,一头连着16号我住过的那栋厝。先垒土墙吧,没有土墙就没有主巷了。

我是一个没有方向感的人,无法告诉你先垒起的究竟是东面墙还是西面墙。暂且用正对你的左右面来比划吧。

右面的土墙以牛栏、公厕为主。单是牛栏,就占了主巷整体墙面的一大半。这面土墙最为平整,坚固。春天的傍晚,青海阿爸厝的犁田老牛就卧在牛栏口吃草,它缓慢而又悠闲地用舌头卷起象草,砸吧砸吧。旁边是房东阿公的一大块菜地,四周围了用杉刺做的篱笆,收拾得干净、整齐、生机。菜地旁是一条布满了清河巷人脚印的草路,踩踏进土里的草,冒头、被踩、又冒头,这条路连通了后巷和主巷,但牛栏放置的两口黑漆棺材让清河巷的女孩们望而却步,男孩儿们就不同了,胆大,玩捉迷藏时就爱这里。牛栏外是一条窄窄的水沟,干的,沟深约半米,沟底有些石块,碎瓦。小孩贪玩,爱往沟里丢东西,沟壁长了绿青苔和金星蕨。

紧挨牛栏的是16号厝的公厕,清河人的厕所基本在厝外,晚上起来如厕,胆大的打手电去公厕,胆小的只能用厝里的尿桶了。公厕的墙面,布满了小孔,据说是枪眼。内设上下两层,上层堆放杂物,下层有一小门,平日上锁,房东阿公种庄稼的家伙都丢在里头呢。

左面的土墙具体是什么,我现在无法记起来了,原谅我。墙下也是一条水沟,沟深一米,相对潮湿,沟壁上仍是长满绿青苔和金星蕨,偶尔还有壁虎或是蛇在那逗留。沟边常有几丛小飞蓬,我在那还找到过一株秋海棠和******花。

主巷由大小不一的石块平铺而成,石面光滑锃亮,中心位置立有一根电线柱,正对着阿德厝的门。阿德爸是个酒鬼,曾传他喝醉了酒,以清河当床,倒头躺下去,不知是真是假。他们很早就搬离了清河巷,其后住进了一个四川女人,原来的老房子翻成了砖房。

到此,清河巷的主巷就有了一个最基本的模样了,这条巷不能说不是我的,它上面印有我的痕迹,就是脚印,也是无数的,数不清的,与那些石块融在一起了,它能嗅到我的气息,就像我能完整地将它构筑出来一样。只要提起这条巷子,清河巷人没有不懂它的。

好了,接下来该找找清河巷结束的借口了。

不应该说是那场下了几天几夜的大雨,尽管确实是那场大雨提前宣告了清河巷的结束,但在此之前,清河巷的土墙,早就经历了无数的雨雪风霜。

就拿我住的16号而言,从我开始注意它的样貌起,我发现朝巷子的那面墙,明显朝外倾了,屋瓦时有漏水,墙下的天井越来越填不满。我在天井里救过一只落水的鸡,以为它能多活些日子。支撑大门的那堵墙,也裂了许多大斜缝。墙底一口废弃的石臼,臼口对墙,闲谈时总有人爱坐在那儿。石臼座向来有争议,男人坐了,其他人要说:莫坐那,等下墙塌了,砸死。女人坐了,其他人要说:勿坐,女孩坐了,生不了孩。只有宝贵叔的阿爸,只爱坐那口石臼,他像一尊佛,脱鞋,光脚盘腿坐,左手抓住右脚踝,右手拿烟斗,缓缓吸一口,烟和话一道从口中飞出,飞向我阿爸。宝贵叔的阿爸走时,清河巷的一切还没结束,只是岌岌可危。

雨自然是清河巷的天敌,但那时,我却将雨看成了大自然的造物,它一来,清河巷充满了诗意,与平常迥然不同。我能在望着雨中的主巷时,背诵戴望舒的《雨巷》,也能在雨敲打瓦楞时,念几句余光中的《听听那冷雨》,尤其奇绝的是,当雨线落在巷里的石块上,我能想起雨打芭蕉,巴山夜雨,那时我压根未见过芭蕉也不知道巴山;见巷子里跑了人躲雨,我随口唱那《雨中即景》……我对雨没有别的心思,只觉得它是从课文来的,从书里来的,从无数的文字中跑来让我瞧见的,雨就是来找我的。我站在屋檐下,伸手去接雨,它从我的掌心滑出,落进巷里,成了淹没巷子的那股急流中的一滴水。雨要走了,它与我道别,从脑袋或是脊背示意我,它是冰的、寒的,完美避过我的衣裳,从屋檐找准机会跳到我的脖子根,再滑入脊背,与我融在一起,我们叫它“漏滴”,这是属于我的雨。

而我的阿爸阿妈以及清河巷里的长辈,对雨都充满了敌意。尤其下得又密又急又久的雨,已然是清河巷的魔鬼,它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浇湿了一堵堵墙,淋坏了一间间房。奇怪的是,我们离开清河巷时,16号原来就倾斜的墙仍是倾斜的,石臼靠着的那堵墙的裂缝还是只有那么大。这场雨只是因为下得久了,清河巷原有的一切,包括那些不完美,都成了雨的“战利品”。清河人急急搬走了,留下一栋栋空厝,再往后,只剩一块长满杂草的土地。可见,只要坚持,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雨不是清河巷的借口,却从来非友军。

清河夜雨,是大人们做得最长的一个噩梦。“还要不要命了,三天之内由危房搬出,否则后果自负。”这是催我们赶紧搬走的人下达的最后指令。我看见那滴属于我的雨,落在那些人身上,他们穿得很干净的衬衫上落了一滴雨、两滴雨……他们抖了一个激灵。

三天之内,搬哪儿去呢?怎么搬呢?清河人望着雨,不恼它了,因为雨同他们一样,无家可归,下到哪里就在哪里。

16号自此被贴上了危房的标签,往后没有雨,它比雨更危险了。我的童年和青春也就在16号成为危房的时候结束了。雨不是借口啊,只是清河巷老了,我得承认。

当房东阿公不在厨房洗假牙的那日起,我就知道,清河巷有些不一样了。不仅仅是16号如此,其他厝我也瞧出端倪了。挨着16号的,不知是15还是17,没人住了。房子长久没人住就死了。

天气晴好时,我常爬到后门山的高处,看缩小版的清河巷,找到16号并久久凝望它,瓦楞上有一只望风猴,那是16号的标志。当16号成了一块平地时,我仍能从脑海里复原与其相关的一切,如同此时此刻。

恐怕老去也不是借口,土地想有人记住,尤其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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