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爹一样，都是喜欢养狗的人。
这些年陆续养了很多狗，也发生了很多趣事。但要说最奇的，还得是我记事儿起见到的第一条大白狗。
一条怪狗：有家不回，偏要在我家扎根说来这缘分妙不可言。
那时我爹早出晚归，骑着破旧的摩托车去邻村打工。一次傍晚回家，在一段偏僻的路上遇到一条大狗，它是黄白交间的花头，全身却是雪白。
那正值饭点，天也半黑。一般来说，农村的狗这时候都会各回各家，不怎么出来了。
更奇的是，那狗还跟着我爹跑了几十米。它也不是紧贴着，就总是隔着十米。这种距离对于狗来说，进可攻、退可守。
我爹掏出一点干粮远远地扔过去，趁那狗狼吞虎咽的时候，加足油门走了。
没过多久，我爹感觉后面有什么东西跟着，停下来一看竟是它！我爹觉得有意思，就放慢速度，结果这狗一路跟到我家里了。
都说狗的记忆力好，路上会撒尿做记号，走多远也能回家。
这条狗的记忆力更好，不出几天，我们村子里的路它都熟了。我爹照常早出晚归上下班，它偶尔也跟着去邻村。
但，它从未回过之前的家。这就算在我家扎下根了。
我是只跟死物交朋友的“死肥猪”、“哑巴”、“小女生”我对家里突来的活物非常感兴趣，毕竟之前和我打交道的都是“死物”。
这话怎么说呢？
原来，我小时候很胖。并不是我吃了多少好东西，主要是易胖体质，吃馒头喝水都长肉那种。同学们经常因此嘲笑我，骂我“死肥猪”。
我家里也很穷，买不起衣服，我娘就把装面的布口袋改一改，给我当衣服穿。这当然和正常的衣服看起来非常不同，所有同学们下了课就会围着我，有的纯粹是好奇，有的就以此取笑我。
我因此感到自卑，变得内向、害羞，说话很少，于是又有人给我给我取外号“哑巴”。而我还没有变声，声音很小、很轻。所以有人取笑我是“小女生”。
不过我身上没有发生过肢体霸凌。因为所幸我学习成绩好，如果有人欺负我，我会立马报告老师。老师知道我是老实孩子，从来不欺负别人，所以通常会直接把欺负我的同学训斥一顿。
并非所有人对我心存恶意，其实说到底就是那么一撮人。但人少不妨碍他们声音大。
久而久之，我不再和大家一起玩。因为我不想在和别人玩的时候，总有一些人跑过来在一旁说些难听的话，扰了大家的兴致。
与此同时，我全身心投入读书上。因为文字的殿堂于我而言是向好的，我凭着与生俱来良好的文字感，成为里面的王。同时文字总有一种寂静感，给人以清凉。而书中的世界气象恢弘，也远非有限的现实世界可比拟。
那段时间里，我如饥似渴地读书，喜欢看一切带字的纸张，所以渐渐地理解力、感受力超过身边人。共同语言越来越少。
以前是我不敢和大家交流，现在是不想。虽然年龄段一样，但思想所及不同，没什么好说的。
这看似是好事，实则也加深了我的孤独。
文字世界是鲜活的，但文字的物质载体毕竟是死的，老是和“死物”打交道，毕竟无法满足一个活人的所需。
没有车，却要来接我下学的狗司机狗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虽然后来狗狗变成了我的家人般的存在，但起初我只把它当作客人来看的。
这个客人很温顺，也似乎没有分别心，它从来没有因为我胖、声音像女生而嘲笑过我。也没有因为我家穷，吃不了好东西而嫌弃过这里。
我因此对它深有好感。一天三顿的饭，我抢着喂它。有时候我有好东西吃，比如炒鸡蛋、火腿肠，我会偷偷含在嘴里，等父母一转身，就吐给它吃。
我和狗狗的关系日益熟络起来。
那时我暑假结束了，开始了每天早出晚归的上学生活。从学校到家，走路要半小时。每天都是我自己上下学。
后来有次早起上学，那是冬天的早上6点钟，我要去上早自习读书。天微亮，也半黑，路上几乎没有人，我一个人打着手电筒还是很害怕的。只是偶尔听到远处传来孩子的嬉笑声，那是同去上学的孩子。
我隐约听到后面有沙沙的脚步声。我竖起耳朵继续走着，声音竟跟着我走了一段路。
我想，如果是认识我的人，为什么不喊我？如果不认识还跟着我，岂不更糟糕？
我戴着厚重的棉帽子，还有围脖捂着脸，出了一身冷汗。
于是我开始跑了起来，只听得后面的声音也追了上来。
终于到了学校。门口有一盏黄色的瓦斯灯，很大，高高地挂着。里面传来阵阵读书声，和嬉笑声，我心里顿时放松下来。
越过门槛，我猛一回头，原来是我家的狗！
黄色的灯光打在它蓬松的白毛上，它吐着舌头大口喘气，但就是一声不叫，很符合它的性格。
我“害”了一声。它还想进校门，我连忙朝它摆摆手，训斥道：“回家去！回家去！”它便后退着，然后走开了，时不时扭头看着。
下午放学时，我一出校门，发现它竟蹲坐在校门口等着我。我当时很惊，也很喜。和它一起作伴回家。
后来，我实在怕它在这儿乱转早晚会迷路，于是早上来的时候，我会特意把它关在家里。但是下午放学时，总能看到它蹲坐在校门口等我。
天气渐渐热起来，我有时候会把外套脱下来装进书包里，挂在它脖子上，然后一起慢慢回家。
等到春天的时候，路边开满了野花，风也很轻，还夹杂着烟火熏绕的饭香。我边看落日余晖，边背诵课上学过的古诗词、名言警句。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雄性动物”的群架，和神奇的止血贝壳但偶尔也会有惊险的事情发生。
在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狗。我小时候，不像现在这样都把狗拴起来，那时狗都是放开的。随它们在路上乱跑。
只要人不攻击狗，不去它家门口，狗是不会咬人的。
不过狗咬狗倒是常事。就像人一样，人多了就要党同伐异。一个村的区域，狗也是要划分地盘的。之间一旦有利益冲突，比如一条狗进了另一群狗的区域，或者狗老大的马子跟着另一条英俊的公狗跑了，就会互相咬。
有时候互相咬也是无事生非那种，这样一群狗可以趁机重新划分地盘。至于咬起来的理由，可以随便找，比如你瞪了我一眼。
有次放学路上，迎面站着四五只大黑狗，它们把路占满，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明显着找茬。
我们农村父母都会教孩子：如果有狗追你，你可以蹲下来，假装捡石头。狗见了会立刻害怕得逃之夭夭。
我不知道这个法子谁发明的，我之前用过，确实奏效。但是眼前可是有四五只大狗啊，而且看起来很凶，万一不灵咋办？
天逐渐黑下来，我要回家！于是心一横，我就往前走，要是它们扑上来我就假装捡石头。
结果它们确实扑了上来，我就立刻假装捡石头，确实那些狗吓得一个激灵。我跑到一边，它们全都冲向了我家的狗。
我家的狗虽然看起来温顺，平时也不怎么叫。但是体形魁梧、动作矫健、聪明，下手稳准狠。上去就跟它们咬。
对面虽然狗多势众，但就是占不了便宜，时不时有狗被咬得吱哇乱叫。
我在路边找到了好几块石头，站得远远的，然后朝对面的大黑狗扔过去。有一只狗偷跑了，其它狗见状也纷纷落荒而逃。
我家的狗身上也受了伤，耳朵、嘴都被咬出了血。
我突然想起同学跟我提过的一种东西，我至今喊不出那是什么。它是那种类似贝壳的东西，所以只有河边才有。壳磨成粉可以止血，效果非常好。
我带着狗去了河边，终于摸索出一个，然后迅速回家，拿小刀在壳的表面刮出很多粉末，涂抹在狗的耳朵和嘴巴上。
这药很奏效，当时涂上去，很快就止血了。
我边抹边说路上的事，我家人告诉我：我家这狗可厉害。我在学校的时候是不知道，这狗几乎打遍了全村的狗，它还擅长一对多，一个打一群，就没见它怂过。所以很多狗成了它的小弟，其它的狗见了它就绕着走。
我听得出神。
一夜之后，血结了痂。狗也能正常的吃饭了。
买狗人终究没让它吃上那顿最后的晚饭春夏秋冬，日子一天天地过着，好像一切都平安无事。
转眼又到了一年的冬天。可我这个寒假格外忧虑，因为村里四处回荡着买狗人的吆喝。
农村里有一类专门的人——买狗人。
市场是个很有趣的东西，它的原始基础是需求。只要你有需求，就一定有市场。当市场足够大时，就自然产生了专业分工。
因为有人买狗，或是买来吃，或是剥皮制衣，所以就有人做起了倒卖狗的生意。买卖的人多了，就出现了买狗人。
人们对买狗人的态度很奇怪，一方面，要卖狗就要通过这个中介人；另一方面，人们却说干这行的人都不善。
这种态度就像人们对于卖狗一样，一边卖狗数钱，一边说狗这么看家，谁卖狗就是没良心。
买狗人一年四季都有，但大多在冬天的时候出现。因为绝大部分买狗人其实是普通的村民，他们春夏秋天要干农活儿，只有冬天闲下来。
买狗人一边上人们家里买狗，一边在村里转悠，遇到野狗，或者没有归家的狗，就擅自抓走。因为大家没有证据，所以也不能说什么，只好自认倒霉。
一天，我家的狗从外面慌张地跑回来。
随后，一个买狗人揣着手走进我家。
他满脸冻得紫红，络腮胡子邋里邋遢。戴一顶破旧的军帽，只裹一件军大衣，满脸堆笑着对我爹说：“老哥，这是你家的狗啊。长得真好，这要是卖了，能不少钱呢。”
他边说边从袖子里露出两根手指，意思是两百块。这在我小时候，确实是不少的钱。
我爹常挂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穷死不卖狗。”但这话难听，不能对着买狗人的面讲，我爹只摆摆手。
买狗人又露出一根手指，意思是再添一百块。但我爹坚决拒绝了。
买狗人又说了一堆好话，最后无奈地走了，走之前还看着这狗，说：“老哥你这狗长得是真的好，多肥啊，皮也厚实。”
后来我爹就把狗栓了起来，害怕它跑出去，被买狗人私下抓走。
但是我家的狗力气相当大，一天下午，我发现拴狗的绳子断了，和之前一样，它挣脱跑了。
我们也没在意，到饭点应该能回来吧？所以给它留了很多米粥、剩菜和骨头。
可是，那晚的饭，它再也没回来吃。
次日清晨，往常那买狗人一早便响起的吆喝，也突然消失不见了。
我回想起买狗人三轮车上的“刑具”：血迹斑斑的铁链、锐利的钢叉、粗壮的铁钳、木棒、细眼网，还有一个钢丝笼。
没有狗能逃得过这几关。毕竟，狗再厉害，还有人厉害？
我爹啐了口吐沫，振了振手中的铁锹，朝着空中对买狗人恶狠狠地骂着。
可惜，买狗人再也没来过我们村了。
他做了这单大的，够“吃”好久的了。
作者：枸杞鸡汤和西西的诗
优质情感领域创作者，国内C9、华东五校研究生毕业。一个不正经地聊哲学的正经男人，兼两个熊娃的宝爸。喜欢边喝枸杞鸡汤，边品人生五味。座右铭：在不断打脸中不断成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