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六七岁离开老家，现在已经三十多年了。
每年也回去不了几次，等爷爷奶奶没了，除了清明回去上坟，春节回去拜年，其他时间回去的就少了。
整个村子已经没有了以前的样子，都是还建的楼房，也没有地了，各谋生路。
乡村炊烟已断，乡愁便离开了人间。
1、
前几天突然想起来跟着母亲回家的那条土花狗，印象非常的模糊。正好母亲给我打电话过来，是想找我聊天了，我便问这条狗是怎么回事。
母亲有点吃惊，说你还记得那条狗啊，那都多少年了，你才三四岁。
我也很纳闷，为什么还能记得清楚那时候的事情，但是我一直搞不清它最后去哪里了。
母亲问我有时间没有，我说有。
要是有时间，那我就和你说说。
这就是儿子和女儿的不同，老娘找儿子聊天，还得先问有没有时间。女儿就不一样了，女主整天抱着电话和她妈聊天，也不知道聊些什么。
所以母亲动过无数次领养个女孩的打算，能说说贴心话或者一起逛逛街也是好的，毕竟女儿才是妈妈的小棉袄。
可惜，这个心愿是无法实现了。
随着母亲絮絮叨叨的回忆，我们似乎又回到了几十年前。
现在很多人不知道，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期，曾经有一场规模空前的******运动，据说原因还是和狂犬病有关。
毕竟人命关天，在当时那个条件下，我们连自主知识产权的疫苗都没有，全靠进口。所以，******就成为将问题消灭于萌芽状态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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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家里的大黑，可以说已经通了人性。
我们想尽了办法想保它一条命，但是在村里的重压下，最后还是流着泪把它交给了******队，这成为我们全家心里的******。
前些天大金毛赛赛回家的时候，母亲看到乖巧的赛赛当时就想起了大黑，流了好几滴眼泪。
大黑没了之后，母亲就不想再养狗了，不知道会不会随时再来一场这样的运动，伤不起那个心。
大概过了一两年，这股风慢慢消停了。村里人家有下的小狗，经常问母亲要不要，母亲都说不要了，不养了。
等那年桃花开的时候，母亲带我去赶集。这个大集在我们隔壁的村子，也是乡政府的所在地，规模算是当地最大的。
赶集是村里人的大事，各种生活必需品都可以在大集上买到，化肥农药种子蔬菜瓜果也都有，这就是一个互通有无的交易市场。
村里人赶集，一般不会自己去，都是关系好的结伴。天还蒙蒙亮，几个婶子大娘一吆喝，就成了一个赶集组合。
早去早回，不能耽误家里的活。
每人胳膊弯里都挎着篮子筐子 ，一路迎着朝阳，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半小时就可以赶到大集上。
那时候物资短缺，大集上基本都是以自产自销为主，即便是这样，大集也是充满吸引力。
不过我那时候还小，对这些没有太多的记忆。
我只记得牵着母亲的手，东转西转，眼花缭乱。只不过一直没有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后面多了一个小尾巴。
等逛完大集往回走的时候，二大娘说怎么咱后面跟了一条狗。
刚才那会人多，都没有注意，这会人少了，还是一直跟着，那看来就是有目的的跟随了。
我们回头看狗，是一条花土狗，是农村常见的狗，那时候也没人给狗洗澡，都这样感觉灰不拉几的。
花狗看我们突然回头看它，似乎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转身想走，想想又停下来，看着这几个人，似乎若有所求。
二大娘喊，别跟着我们了，赶紧回家，说着做了一个挥手撵它回去的手势。
小花狗要是能听懂的话，应该会很忧郁，我倒是想回家，可一排排一户户，哪个是我的家？
等我们走了一段，回头看这家伙还是不紧不慢地跟着我们。
老话说猫来穷，狗来富，二大娘说咱看看它是想跟谁，咱分开走，看看谁家最肥。
正好到了一个村边地路口，母亲和我右转，她们直行或者左转。小花狗没有一丝犹豫，跟着我们右转了。
2、
这下真是赶也赶不掉了，就这么一路跟着我们，村里人见了都问谁的狗，母亲说自己跟着来的。
有一点比较奇怪，村里到处都有乱逛的狗，但是这小花狗穿过了整个村，也没有一条狗攻击甚至狂吠两声。
快到家的时候，遇到从田里回来的四老爷爷。
四老爷爷是我老爷爷的亲兄弟，大高个，是全村唯一一个还穿长衫的老人。每天早晨，四老爷爷都会围着整个村包括田地转一大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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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老爷爷问我，小二，是你家的狗吗？
母亲赶忙回答，四爷爷，不是的，这小狗从集上就跟着，赶也不走，这都跟到家里了。
四老爷爷打量了一下这条小花狗，说这可不是小狗了，怕是没家，先带家去吧。听四老爷爷这么说，就像有了长辈许可，就这么带回家了。
四老爷爷说不是小狗，母亲仔细看了看，说还真不是，怎么也得是五六年的老花狗了。
也不知这老花狗有什么魔力，进门的时候，家里的两只大鹅竟然没有扑过来，母亲都觉得意外，这狗到底啥来路？
进了院子，老花狗好像不认生，溜溜达达绕着院子转了一圈，最后趴在压水井旁边，斜对着大门口。
母亲一看，说这就开始看家了，看来是不打算走了。
那时候不是农忙的时候，很多人都闲着没事，村子又小，很快就有人来看热闹。
老花狗很负责，十米之外有人就开始叫唤，虽然声音不是很大，但是足够让我们听见。来的人看看没啥稀奇，也就走了，走之前，母亲都给说让打听打听有没有谁家丢了狗。
等晚上父亲回来的时候，到了门口老花狗也没吭一声。
父亲进了门，看到一只老花狗挡在前面还吓了一跳，不过老花狗马上就贴过来，围着父亲嗅了一圈。
这把父亲吓得扶着自行车半天没敢动弹，怎么自己家被一条老花狗占领了。
等嗅完父亲，老花狗趴回原地。父亲就喊，这谁家的狗啊，怎么跑俺家来了。
老哥跑出来说这是咱家的狗，赶集跟着妈和小二回来的。刚说完母亲从厨房出来，说跟着我来的，赶也赶不走，就留下了。
吃饭的时候，老花狗很规矩，趴在堂屋门口，不进来。
父亲一看，说着老花狗还挺懂事，说完扔了一块馒头给它，老花狗叼起来大口吃，感觉很饿的样子。
母亲这才想起来，进家一天光忙活了，一天也没喂它，人家也没要。
谁也没想到给它起个名字，就这么老花狗老花狗的叫，貌似它也认这个没啥感情的名字。
母亲说，但凡它不喜欢咱家，随时都可以走，一直没有拴它，真正的来去自由。
来了两天，两只大鹅也没有半点不高兴，至于鸭子兔子这些都关在笼子里的，对它们更是没有什么威胁。
最出奇的是，在家里待够了，它能自己出去溜达，全村的狗见了它都不咬不叫，好像都是老相识的样子。
只要母亲出门，它一定跟在后面，就像保镖，满村的人都看着新鲜。
等时间长了，我们给父亲说了这些事，父亲沉思了半晌没说话。
慢慢的，这老花狗就成了家里的一员，连四老爷爷都说这狗挺有灵性，留下就救了它一条命，是好事。
我们问四老爷爷它怎么这么通人性，四老爷爷说，它九死一生活下来，知道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你娘就是好人。
这句话我们没琢磨清楚，什么叫九死一生活下来。
父亲说，******的时候你们小，这条狗本来就不可能活下来的，咱村打的一条也没有了，最后一条，就是咱家的大黑。
这老花狗能活下来，不容易。
3、
说起大黑，母亲止不住的就想哭，看看老花狗，似乎就是大黑又回来了。
有了这个想法，全家人都挺高兴，似乎真是大黑把自己的责任交代给了老花狗。因为不可能投胎转世，只能是生死相托。
也许就是大集上不经意的一眼，老花狗终于找到了正确的人。
这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么多人，它就跟着我和母亲，为什么全村的狗见了它都不叫，为什么家里的大鹅鸭子兔子鸡，都没有拿它当外来的狗。
这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还有一件更神奇的事情，就比较凶险了，差点丢了我的小命。
农村长大的狗，都喜欢在田地里闲逛。
老花狗也是这样，只要父母去田里干活，一定得跟着。那时候我还小，我们也没有幼儿园学前班什么的，都靠老人或者父母带着。
所以我的安全，老花狗很是操心，我走得慢，它就跟在我旁边。
父母开始在地里忙活了，老花狗哪里也不去，我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一刻也不会分开。
母亲说，这些事你都记不得了，我这些年做梦却都能梦到，每次都会被吓醒。直到现在，母亲回老家经过那片地方的时候，还是有点哆嗦。
这个地方是我们村的林地，就是家族墓地，旁边就是我们的菜园，都不大，很多家的连在一起。
紧靠着林地，就是一条河，是和邻村的界河，也是我们小时候最喜欢的一条河，河流平稳，水质清澈，里面鱼虾繁多，还有老鳖。
为了灌溉方便，村里从这里引出来一条人工河沟，也就是两米多宽，也不深。用一部抽水机把水抽到菜园里，逐家浇灌。
那天管抽水机的大叔安好抽水机后，告诉母亲差不多了把开关关了就行，自己有事一会就回来。
母亲应下来，就开始忙活菜园的活，我在周围和老花狗自己玩自己的。
父亲只有周日白天在家，这些活都是落在母亲瘦小的肩膀上。
小孩对水，有着不一般的痴迷，尤其是我们这些水边长大的孩子。那时候我还小，没有大人带着不敢下大河。
但是，每次看到大人在河里洗澡、捕鱼抓虾，都是羡慕的要命。
这条小河，虽然小，但是是从大河接过来的，我和老花狗趴在岸边，清清楚楚地看着大小不同的鱼在里面翻腾。
一条两条倒也无所谓，看得多了，可就心痒痒了。
这是母亲的推断，我对这事真的没有什么记忆了，我的记忆中，好像只有一个黑洞。
就是这个黑洞，成为母亲一生的噩梦。
那时候的抽水机，貌似没有那么多的防护措施，就是一个大口径管子直接在河里抽。
母亲正在忙地里的活，突然听到老花狗狂吠，从来没有听它叫得如此的凄厉，母亲一回头，只看到狗，看不到我了。
等母亲跳到河里，我的脑袋已经被吸入了抽水管，还有一点肩膀卡在外面，脑袋比较大，水都给堵住了，抽水机还在狂使劲。
周围没有人帮忙，只有老花狗狂吠，母亲疯了一样，把我从抽水管子里面硬拉出来。为什么我没有印象，因为已经昏死过去了。
等远处的人听到动静，对着我连按带拍，算是把我从阎王爷手里拉了回来。
用母亲的话说，这次不仅是我吓个半死，它自己也差点得了精神病。很长一段时间没法睡觉，闭眼就是我脑袋在抽水管的情景。
按照我一贯的德行，吓着之后必然发高烧，必须去找五爷爷。
村里人说不用去了，直接去四老爷爷家就行，他就在那里的。父亲带着我和母亲去四老爷爷家，他们爷俩正在写大字。
五爷爷的手法还是老一套，摸摸我脑袋，念念有词，然后趁我不注意猛地对着耳朵吹一口气，让回家躺着就行了。
至于母亲，另有一套施为，回家之后让父亲去土地庙那地方烧了几刀纸。
这些方法无所谓科学不科学，管用就行。
过了两天，我们基本都好了，除了母亲留下了心理阴影，我是啥事也没有了。
这时候，我们才发现，好像老花狗出去一天了都没有回来。
父亲一拍额头，说坏了！
那天临走的时候，四老爷爷看着老花狗说，回去把门关紧了，别让它出去了。但是父亲心思在我和母亲身上，听到了但是没有当回事。
现在想想，这句话似乎就是一个漫不经心的提醒，但是四老爷爷专门说出来，一定不是没有原因的。
父母去四老爷爷那里说狗没回来，四老爷爷说也不用找了，它就是一条报恩的狗，想来的时候就来了，报完恩想走就走了。
母亲很后悔，后面这些天在附近找了很久，都没有见到老花狗的影子。
老花狗就这么消失了，就像一个破解不开的谜团，隐入到了我们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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