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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道尔的女生,安道尔,特蕾莎科隆

时间:2024-02-06 12:32:47/人气:414 ℃

卡特琳娜·珀克兹基的父母在鱼店工作。下班后,他们可以拿走一些快要坏掉的鱼。因此,除了皮肤和衣服上残留的鱼鳞和鱼腥味以外,卡特琳娜的父母还会带着鱼肉回家。海鱼的气味已经渗入了她家的每个角落。甚至当珀克兹基一家难得吃别的肉时,厨房里还是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鱼腥味。

卡特琳娜刚满十三岁时,她在一家女装店做学徒。在那儿工作的卡特琳娜收到了老板的警告。那是因为一位客人的投诉。客人说,刚刚给她送去的套装散发着奇怪的气味,还惹来了很多猫咪。卡特琳娜给母亲说了这事。珀克兹基太太提醒卡特琳娜,家里需要她的这份工作,之后,就命令卡特琳娜,从第二天起早点起床,每天出门上班前都先把双手放在水里泡一阵子。第二天一早,在看着水桶里那逐渐变软的双手时,睡眼惺忪的卡特琳娜想起了面包店店主的小宝宝。她只见过他两次。第一次是面包店女主人带着宝宝来敲她家的门,好让珀克兹基一家看看新生的婴儿。那时候,他的眼睛还是蒙眬的。第二次就是像那天一样的某个清早。面包店女主人抱着宝宝在院子里垂头丧气地走着。婴儿皮肤发黑,已经死了。没有人知道婴儿夭折的原因。面包店夫妇问过医生,而医生只让他们去找神父。只有有钱人才能问那么多的问题。

“当时宝宝还没有足够的免疫力。”有人这么说道。面包店夫妇也不需要再解释什么了。这句话就成为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

泡在水里的双手发皱了。卡特琳娜眼前又浮现出那个被世界氧化了的婴儿的模样。在那个清晨,坐在院子里,望着通向邻居家的楼梯,卡特琳娜第一次感觉到恐惧。她害怕,那么多尚未有宿主的无形厄运,会通过她这双因泡水而发软的双手进入她的生活。

就这样,卡特琳娜·珀克兹基养成了在走路时把双手放口袋里的习惯。如果不是必须的话,她尽量避免用手触碰别的东西。她也不再触碰她的父母。而珀克兹基太太并没有察觉小卡特琳娜内心的恐惧。她只是发现,为了不再染上鱼腥味,她的女儿已经不再和他们拥抱了。她对女儿说,这么做是对的。卡特琳娜在女装店的工作可以让她过上比现在更好的生活。就这样,在女装店当学徒的卡特琳娜不断长大,满十六岁了。在她满十九岁的时候,距离她成为女装裁缝已经过去三年。那时,她已收着足够高的工资,可以只在周一到周六过着从家到店里再从店里到家那两点一线的生活,而在周日休息。

在一月的一个晚上,一个红酒商人的妻子受够了丈夫的不忠,去了市中心一栋楼房。她丈夫的仓库就在那栋楼。她拿了一把椅子,然后踏上椅子,在横梁上挂了一条绳子,在确认了绳子够结实后,又把长的一端对折,打了个结实的绳结,再从椅子上走下来,之后在仓库中找来一把斧头,用尽力气、悲愤交加地打碎了所有可以打碎的橡木桶。一瞬间,红酒覆盖了所有的东西。而在那个女人悬空的双脚下,波尔多红酒在地面流淌,从门缝滑出房间,顺着楼梯往下蔓延,一直流到地下室的女装店。

第二天,像每个早上一样,卡特琳娜把双手放在口袋、弯着身子往前走着。在拐过最后一个转角后,她听到一阵在这个时间不寻常的喧哗,于是突然停下了脚步。女装店主人、店里的一个女装裁缝、一个新来的女学徒、一群邻居、楼房的主人和两个警察站在街上,面朝通向工作室的楼梯。新来的女学徒不安地看向卡特琳娜,并把她所听到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卡特琳娜。女装店被淹了,但淹没女装店的不是水,而是红酒。红酒来自楼上的房子。现在还没能找到楼上仓库的主人。人们派了一个小伙子去找他,而一个女邻居则对小伙子说,已经好几天没看到楼上仓库租户的人影了。楼房的主人有备用钥匙,大家开门进去,于是便发现了那死去的女人。

女装店的员工们已经尽力了。那天晚上,天花板漏水,红酒把所有工作桌都浸湿了。清水和肥皂发挥了作用,但人们还是得等木材干透。在当天预定的下班时间前,东家就让全部人都回家了。

卡特琳娜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在工作日于市中心这么不慌不忙地散步是什么时候了。那天,她不需要跑着去交付包裹,也不需要去领回顾客不满意的衣服。这让她感到很奇怪。她感觉自己似乎在玩忽职守,或在浪费时间。她打开零钱包,想看看自己身上有多少钱。然后,她决定为自己破例一次——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走进了一种陌生的日常。

在那个十一月的下午,在城市的另一个地方,布瓦特夫人没有外出的心情。那天早上,亨德克斯双胞胎姐妹带着她们那四条波美拉尼亚犬来拜访布瓦特夫人。所有喜欢八卦的人都会喜欢亨德克斯姐妹的来访。随着午饭时间的临近,双胞胎姐妹就准备告辞了。但就在这时候,也就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其中一条小狗突然在客厅各处留下了肠胃不适的“样本”。自丈夫去世、填上了债务这个大窟窿后,布瓦特夫人便没有能力再买新的物什或维修旧的物什了。也许是出于这个原因,布瓦特夫人非常爱惜家里的物件。在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地毯的纤维一样,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那酸性物质的味道。尽管如此,她还是保持镇静。她不希望在这个阶级的成员面前失礼——她已不再属于那个阶级了,但她还是把自己当作那个阶级的一员。她表现出此事对她来说无关要紧的态度。直到关上了大门,她才表现出心中的不悦。

午饭时,布瓦特夫人的哀叹并没有打动她的儿子。和他母亲那紧张的状态相比,更让马塞尔·布瓦特担心的是厨娘煮的饭菜分量不够。上午发生的事情让布瓦特夫人想起了以前那优渥的生活,也让她对未来更加悲观。布瓦特夫人没法适应丈夫死后留下的生活,隔三岔五地就会像那天那样回忆过去和预测未来。于是,年轻的马塞尔再次回到自己的世界,只专心对付眼前的土豆炖鸡肉。

两个小时后,马塞尔·布瓦特离开房间,走到楼下。他穿着大衣,戴着手套。他母亲在客厅,正拿着一块湿布,给家里除厨娘以外的唯一一个女佣下指令。那是他们可以继续聘请的仅有的用人了。布瓦特夫人压根儿不想踏出家门半步。小伙子只能自己一个人去喝下午茶了。

透过大厅的玻璃穹顶,人们可以看见逐渐染上暮色的天空。街上的寒冷恰恰是这家店最好的盟友。店里座无虚席。马塞尔·布瓦特一边跟着服务生走走停停,一边注视着坐在桌子旁的客人们正在品尝的甜点。这可以帮助他选择自己的甜点。顾客很多,女士们的帽子遮挡了他的视线。他不想等着消失在大厅另一端的服务生再回来自己的桌旁,所以他一坐下就点单了。他要了一份奶油馅蛋糕配鲜草莓和一杯茶。

马塞尔·布瓦特那又短又粗的手指将小勺子穿过蛋糕,按压到奶油中。只有在确认茶是否还烫嘴时,他才会把视线从盘子移开。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在这个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刻分心了。但是,他面前桌子旁的一个让人愉悦的未知影子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令人陶醉的事物并没有阻止他继续狼吞虎咽,但他从未见过和那一样的东西。那是一块巧克力馅的巧克力蛋糕,外面覆盖着巧克力,伴有许多不同的糖浆腌渍的水果。不幸的是,他没有带足够的钱——他母亲把钱给他时是非常精打细算的,他没法再点第二块点心了。他只能用眼神享受着这份美味,欣赏着它那幸运的主人是如何把它放入口中的。那是一位年轻的女士。她身材娇小,身上笼罩着一股忧郁的光彩。感觉到对面桌子有人在看她,她抬起了头。她发现,目光的主人是坐在对面桌子的一位看上去很强壮、面容和善的男子,那人正在看着她,或是看着她的点心。似乎那人从来没有见过她或她的甜点。

在那块巧克力蛋糕配水果出现的四个月后,在两人背着双方父母偷偷交往了一段时间后,马塞尔·布瓦特向年轻的卡特琳娜·珀克兹基求婚了。马塞尔嘴里还有茶食碎屑——为了缓解紧张,他在口袋里装满了茶食。而卡特琳娜则握紧了口袋中的双手,接受了求婚。

珀克兹基夫妇非常开心。这桩婚事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一个平庸且姿色平平的女孩和一个有学识、有地位的小伙子结合了。相反,布瓦特夫人则对这个消息非常不悦。最让她生气的是,这个从未到布瓦特夫人熟人那儿面试的儿子最后竟然接受了一份码头的工作。这都是那女孩的父亲积极走动的结果。女孩的父亲一辈子都在鱼店里工作,生活贫苦。那个消息最终传遍了整个社交圈。现在,对布瓦特夫人来说,女公爵和将军的那两位女儿——亨德克斯姐妹的一条狗在地毯上留下的粪便简直就是礼物了。在那样的不幸之后,谁还会想和她来往呢?她会成为上流社会的笑柄的。

尽管布瓦特夫人的批准并非必需的,但马塞尔·布瓦特已在自家客厅中听了足够多的流言蜚语,他心里很明白:家庭间的分歧最终会演变成难以修补的裂缝。虽然他表现得很冷漠,但他已经失去了父亲,他需要母亲的批准才能结婚。

当小伙子走近他的母亲时,当他在成年后第一次握起母亲的手时,布瓦特夫人明白,她的儿子是不会改变已经决定了的事情的。她手中的财富不多,她的条件不允许她远离自己的儿子。面对这个现实情况和每周有两次可以吃到鲜鱼的可能,布瓦特夫人让步了。三月的一个周日,带着双方父母的祝福,马塞尔·布瓦特和卡特琳娜·珀克兹基结为夫妇。

马塞尔很熟悉自己的身体,相比之下,卡特琳娜对自己的身体就不那么熟悉了。但两人在此前都没有与别人发生过亲密关系。两人的结合并不是在第一晚发生的。他们在第一天有太多事情要忙活了。那是在第三晚发生的。在他们租的公寓里,两人躺在唯一的卧室里。马塞尔靠近卡特琳娜,卡特琳娜并没有躲开。年轻人的激情和两人的结合让他们得以在这张有人出生、有人死亡的床上孕育出新生命。但当天晚上,他们又再一次结合。两个年轻人感觉开启了两个世界。于是,就在受孕的瞬间,两个人之间出现了另外的什么东西,一个更为奇特的胚胎进入了卡特琳娜的身体深处。

白天的光亮从距离天花板一掌的两扇高窗进入到工作室中。从裁缝们的位置看上去,透过窗户,只能看见天空。卡特琳娜一般不会在工作中走神。有时候,她工作一整天都不会抬头。然后,她就像上班一样,一边弯着身子,一边看着隆起的肚子回家。因为那隆起的肚子,她已经看不到自己的鞋子了。

一开始,两人还以为,因为父亲的壮实和母亲的娇小,在母亲腹中的胎儿才会显得特别巨大。但是,在卡特琳娜怀孕四个月时,他们不得不雇用一个小伙子,好让他用小马车每天把卡特琳娜从家里送到时装店上班,下班时再把她从店里送回家。直到那时候,他们才清楚知道,卡特琳娜腹中的胎儿非比寻常。孕妇并没有害喜,也没有突然改变自己的饮食喜好。只是,越新鲜、越生的鱼就越能让孕妇口舌生津。马塞尔会买沙丁鱼回家,而卡特琳娜就像小时候一样,每天早上都会在水里浸泡双手,好让她那灵巧的指尖不在那精致的衣物上留下任何鱼腥味。

那是一个夏夜。卡特琳娜坐在扶手椅上——现在,她即使坐在椅子上也无法保持平衡了。突然,她把手放到腹部。她从来没感觉过那样的疼痛。自她妊娠以来都没遭过的罪一下子变成一阵刺痛袭来了。她蹲下了。而第二阵刺痛则让她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这还不是分娩的时候,胎儿才只有五个月。几分钟前,小伙子刚用小马车把她送回家,马塞尔也快要到家了。卡特琳娜深深吸了一口气,同时想要用双臂抱住那巨大的腹部。在她呼气的时候,第三阵刺痛袭来。她感觉身体深处涌起了大浪,那是所有水手看见都会眩晕的大浪,拖动着它所到之处的所有东西。大浪撞到了墙壁,又向卡特琳娜扑来,拖着她在客厅里移动。卡特琳娜碰不到地面了。她漂浮在从自己身体里涌出的液体中,这液体把公寓都淹没了。勺子、锅,还有父亲一个专门研究河鳟的解剖专家朋友给她送的结婚礼物——一条被解剖的河鳟——从她眼前漂过。她本能地屏住呼吸,直到看见一群沙丁鱼游过她的指尖。她从来没有见过正在游泳的沙丁鱼,也没有见过闪烁着正在运作的大脑的光芒的、而不是看向死亡的沙丁鱼的眼睛。那些眼睛看上去并不聪明,但一条沙丁鱼也不应得到这样的责难。她分神了。不知不觉间,她恢复了正常的呼吸。就在那时候,马塞尔打开了公寓的门。他腰部以下都湿透了。液体沿着楼梯往下流,楼道上为数不多的东西都被冲到街上,和污泥融为一体了。马塞尔发现卡特琳娜在客厅的地面上,她全身湿透了,被吓坏了。她的腹部瘪了。她回头看她的丈夫,没法把刚刚的经历全部告诉他,只对他说了一件事:当她漂浮在液体中时,除了家里的物什和衣物外,她似乎还看见了一个人影。

客厅、厨房和卧室都乱七八糟的。一个水桶掉落到地面,一只勺子稳当地落在水桶上,角落里有几条沙丁鱼正活蹦乱跳,在公寓大门处还有液体汇成细流,卧室里有什么东西在动。马塞尔把地上的卡特琳娜扶起来。他们俩一起走了五步,走过了客厅,又走了三步,穿过了厨房。卡特琳娜又迈出了一步,马塞尔也跟着她迈了一步。到卧室了。从角落床脚的衣服堆里传出模糊的声音。卡特琳娜一动不动。马塞尔走上前,把衣服堆表面那皱巴巴的床单扯下。他慢慢地把衣服拿开,在衣服底下,他发现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那是一个皮肤白皙、眼珠漆黑的女孩。她正坐着。女孩向他们伸出了手。她看见他们了,并把他们当作自己的父母了。卡特琳娜一下子跌倒跪在地上,而马塞尔则小心翼翼地抱起了这个婴儿。

第二天早上,一个做木工工匠的邻居来看孩子了。三天后,他送来一个摇篮,想要给这对夫妇一份礼物。但女孩却放不进摇篮了。和三天前相比,孩子更胖了,也长高了一个手掌的高度。女邻居们都聚在门口,想要打听一下宝宝的情况,就连男人们也对此感到好奇。男人们大部分都不怎么说话,只有理发师情不自禁地说,似乎反而是卡特琳娜从女孩的肚子里出来的。听到这话,人群里的一个女人笑了。而女人们不得不在向卡特琳娜打招呼的时候假意或勉强地说几句什么,比如女孩的体形像爸爸、女孩的嘴巴像妈妈,或很多婴儿都是出生的时候大块头、之后一周就会瘦下来之类的话。没有人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看卡特琳娜怀孕时的大肚子就知道她腹中的胎儿不是常人了。上一个引起邻居们如此强烈兴趣的新生儿出生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其中一个引起最大轰动的宝宝就是逊根家的男孩。那个孩子从来没有睁开眼睛。当逊根夫人生下他的时候,他的眼睛就已经是紧闭的了。人们甚至不知道那双眼睛是否健全,也没法看见那眼珠子——孩子的眼皮和脸庞融为一体了。至于在其他方面,这个孩子和其他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在玩耍的时候,他会承受更多的拳头,有时候,还会有小孩儿利用他的残疾做一些蠢事。但他都承受下来了。在他六岁的时候,一个外科医生听说了他的情况,于是主动提出为孩子动手术,并包办所有事情。这是一个独一无二的案例。外科医生下刀的地方非常准确,但是,当他拿光照看男孩的眼睛时,那双眼睛就眯起来了。然而,在他的双眼变得如灰烬般灰暗前,有那么一瞬间,孩子的双眼看到了。带有干血迹的硬邦邦的白色工作服、黑色的器具、一个挤满了学生的会客厅——他们正用手肘挤出空位想要看看他,还有绑住他手脚的带子。那就是逊根家的男孩唯一一次看到的世界的影像。

布瓦特家的小女孩视力很好。马塞尔和卡特琳娜立马就确认了这一点。尽管这是一件好事,而且所有的宝宝最后都能看见东西,但并不是所有孩子都是从出生第一天就能看见东西的。这个女孩块头很大。她只在母亲的体内待了五个月,现在已经会坐了。当有人来拜访他们时,马塞尔和卡特琳娜会让她倚着自己的胸脯,好让孩子的体形不显得那么明显。除了这些怪异的事情,他们还不希望让别人发现孩子那双黑色眼睛深处所映照出的事实。当家里的客厅没有别人时,马塞尔和卡特琳娜端详着孩子,笑着把孩子放到地上,好让孩子自由活动。小女孩手脚并用地爬行,他们低声说着,刚出生几天的孩子一般是不会爬的。他们不敢大声说,因为他们和其他野兽一样,知道与他人不同所意味着的危险。

在孩子出生两周后,他们第一次把她带到布瓦特夫人家。他们不指望布瓦特夫人到那个城区去看望他们,而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要让奶奶看看她的孙女了。孩子的早产让布瓦特夫人吃了一惊。当她收到信件得知卡特琳娜怀孕的消息时,她甚至不知道是否该为此而高兴。而现在,她最后发现这个新生儿是个女孩,并不能在未来为家庭提供收入。尽管布瓦特家从来没出过大美人,但她希望这个女孩能长得可爱,能比卡特琳娜更好看。不说别人,只看看血缘较为亲近的贝特纳德特姨妈。贝特纳德特阿姨的头部特别小,和身体不成比例;她的肩膀很窄,小腿粗壮,大腿短;她还特别喜欢狐狸皮毛做的围脖。当她快步行走时,她看上去更像是一只石鸡,而不像是灵长类动物;她的狐皮围脖似乎在拖着她往前走,要把这只石鸡的毛拔干净。苏素阿姨也并非貌美如花。在她的独生女出生后,大部分客人都觉得,如果说出“您的女儿长得和您真像”这样的话,那就太不尊重人了。

当布瓦特夫人看到那个块头巨大的婴儿想要挣脱自己父亲的怀抱下地玩耍时,当她看到女孩开始在地上翻筋斗时,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心中对女孩美好容貌的猜想和对未来通过联姻得到好处的期待都烟消云散了。在翻了两个筋斗后,女孩坐在地上,看着那位寡妇,向她伸出了手,就像她两周前向自己的父母伸出手一样。布瓦特夫人的身体不太灵活,在弯腰后没法不靠他人的搀扶独自站起来。于是,她努力保持平衡,微微地向女孩倾斜身体。这双漆黑的眼珠子又是怎么来的呢?在那个瞬间,布瓦特夫人忘记了联姻及因此可能带来的好处,脸上浮起了一个浅浅的微笑。这个微笑打消了她心中的担忧。女孩在摇晃着一张小桌子的桌脚,布瓦特夫人的思绪回到了现实当中。一个大花瓶要掉下来了。如果任由孩子这么任性下去的话,她早晚会做出让自己不悦的事情。于是,她让女佣将四张扶手椅紧挨着围出一片空间,让马塞尔把孩子放到椅子中间。卡特琳娜把手伸过椅脚间的空隙,将玩具递给孩子。那是一个布偶,是卡特琳娜自己用碎布做成的。女孩似乎明白自己应当安静下来了。卡特琳娜对布瓦特夫人说,他们想用布瓦特夫人的名字为孩子命名。布瓦特夫人看了孩子一眼,提议说还是下次吧。卡特琳娜明白了布瓦特夫人的婉拒,于是点头说,那他们会把孩子叫作卡特琳娜。

布瓦特夫人竖起了耳朵。岁月磨炼了她的听觉,让她可以提前听到客人来访的声响。在家里的其他人什么都还没听到的时候,甚至在马匹停下之前,布瓦特夫人就可以从街上的噪音中分辨出马车的声音,还可以从马车的声音中分辨出哪一辆是要停在她家门口的马车。她似乎还听到了狗吠声。那是亨德克斯姐妹。在清楚听见狗吠声的同时,布瓦特夫人变得紧张了,她让马塞尔和卡特琳娜坐下,看了看继续在扶手椅中间玩耍的孩子。女孩很好动,而那几条狗都不大。它们可能没料到一个才几个星期大的孩子就能如此稳当地坐在地上,而布瓦特夫人自己也不想看到惨剧的发生。就让女孩留在那儿吧。布瓦特夫人提前知道了女佣的通知,深呼吸,用掌心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放松脸部,睁大双眼,放大脸上的笑容,似乎快要上台表演一样。让人惊讶的是,就在女佣告诉她亨德克斯姐妹的到来时,布瓦特夫人刚好一脸镇定地走到了客厅门前。

客人们的脸放出了光彩。她们真是太幸运了。布瓦特夫人的儿子和儿媳妇都在。而她们常常听别人提起的、布瓦特夫人那两个星期大的孙女就在她们身旁。双胞胎姐妹向大家打了招呼,在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后,两人走向了扶手椅那儿。在发现什么新鲜事物时,四条小狗总会抢在主人前头,但这次它们却留在主人身后了。坐在地上的女孩饶有兴致地看着小狗。两姐妹从椅子靠背探出头往下看,女孩朝她们挥舞着双手。四条小狗小心翼翼地走近。布瓦特夫人一动不动。她的目光跟随着小狗的步伐,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动作而引得那些野兽狂吠。小狗在它们主人的裙裾间前进,将鼻子凑近扶手椅的椅腿。女孩丢下布偶,朝它们伸出了手。那是她第一次看见除人类以外的哺乳类动物。就在几秒间,双胞胎姐妹变了脸色。那四条狗并不喜欢小孩子,它们的牙齿锋利,而女孩的手又是那么的脆弱。当女孩那肉肉的小手伸出扶手椅圈成的空间时,那四条狗小心翼翼地嗅了嗅那手,然后就高兴地摇着尾巴,用那湿润而粗糙的舌头舔着女孩的手。女孩发出了惊喜的叫声。她推了推挡在她和小狗之间的椅子。小狗的尾巴摇得更欢快了,其中一条狗想要靠近女孩,又推了推扶手椅。它们成功地把椅子移开了一拃左右的距离,一条狗跃上扶手椅。布瓦特夫人惊呆了。眼看其他小狗也要这么做,亨德克斯姐妹本能地、条件反射地把挡住它们的椅子都拿开了。她们也和寡妇一样吃惊,但是,最初的警惕变成了惊叹。四条狗都想投入小女孩的怀抱,女孩根本抱不过来。她仰面躺下了,而小狗们也有样学样。其中一条小狗就四脚朝天躺着,同时又装作要咬女孩手臂,却一直没咬着。另一条小狗想要把鼻子埋到女孩的颈后。但是,小狗都呼吸平静,同时发出表示快乐的叫声。女孩看着小狗,把自己的小手埋到狗毛里。亨德克斯姐妹从来没有见过自家的狗那么平静的状态。对她们来说,这四条狗都是她们的心肝宝贝。现在,只要看到眼前这个小女孩,她们就想起自己的心肝宝贝了。她们并不觉得女孩长得太大,也不觉得女孩显得太聪明,而单单觉得这个女孩很特别而已。布瓦特夫人依然感到非常惊讶,但她心中不再恐惧,而是五味杂陈了。双胞胎姐妹回头看向女孩的父母——他们在看见那出乎意料的情形时就随时想要去保护自己的女儿了。这对夫妇一定要进入社交圈,要把新的布瓦特夫人介绍给其他人认识。两姐妹要为这对年轻的夫妇组织一个派对。派对就定在三周后的秋分举行。而这周六,如果他们没有安排的话,两姐妹希望他们可以去她们家喝下午茶。她们俩的母亲——也就是公爵夫人,还有这些小狗,都会很欢迎他们的到来的。双胞胎姐妹看向寡妇,也邀请她一同前往。布瓦特夫人稍微有点结巴地接受了邀请。于是,出于礼貌、客气以及别的什么原因,杜尔格西纳家就向布瓦特一家敞开了那沉重的大门。

对寡妇布瓦特夫人来说,这个邀约为她提供了打开身上枷锁的钥匙。他们家的境况并没有发生改变,但这对年轻的夫妇收到了来自社会上流人士的祝福,女孩也可能可以在两个上流社会继承者的庇护下长大。这一切都会让她的生活变得更好,这是她之前所不敢想象的。寡妇一直心心念念之后的派对。但是,在周六的茶会上,她却感觉到不自在。在一个派对上,打扮和态度是关键,但卡特琳娜去茶会就太危险了。她的教养会被凸显,而且在茶会上,卡特琳娜必须要懂得如何长袖善舞地和他人对话。马塞尔的做派也无法让布瓦特夫人安心。她不担心马塞尔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而是担心他不说话。马塞尔一直都是很呆板的。但是,她最害怕的就是在茶会上被人们问及这对年轻夫妇的收入来源。公爵夫人的行事是出了名的古怪。她一般都会拒绝他人的邀约,而且会对客人精挑细选。在生活尚且优渥的时候,布瓦特夫人就曾于温德蒙家的宴会上见过公爵夫人两次,但她从来没有到过杜尔格西纳家做客。

她的脚步声在门厅处回响。白色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就在刚到达的客人眼前,向他们暗示着屋子内部的豪华。天花板上的壁画在高处陪伴着来到这儿的访客,两边陈列的半身雕像清楚地告诉他们什么才是真正的巧夺天工。马塞尔·布瓦特跟在管家身后。女孩就在他的怀中。寡妇布瓦特夫人像个虔诚的信徒一样走在马塞尔身后,而卡特琳娜则抬头向上看,似乎是刚走入一个童话当中。

在那个金碧辉煌的客厅里,一位客人正在弹钢琴。那是公爵夫人的朋友。那位先生停止了弹奏,向他们打了招呼,然后又在主人家的要求下重新弹起了钢琴。与打量布瓦特一家相比,他似乎更在意正在弹奏的曲目。人们首先介绍了女孩的父亲。小狗都爬高到他身上,想要够着他怀中的小女孩。其中一位亨德克斯小姐想将孩子抱过去,但孩子太重了,于是,在马塞尔的帮助下,他们让孩子坐到了一张沙发上。另外一位亨德克斯小姐则抱着那最小的博美犬,坐在女孩的另一侧。整个画面非常对称:女孩就在两位亨德克斯小姐中间,被四条小狗围绕着。这对姐妹的父亲——也就是亨德克斯将军出去捕捉蝴蝶了,所以他会晚点儿才来。听到公爵夫人向各位介绍自己,正在弹钢琴的鲍尔温先生起身站在钢琴边上。两个女佣把茶和点心拿过来了。空气中非常安静。卡特琳娜低头看着眼前的甜点。马塞尔则有一项伟大的能力:他可以在人群中安静地坐着,不需要与他人对话。相反,寡妇布瓦特夫人夸赞了屋子的装饰和陈设。她不知道是否要继续控制自己、观察客厅,还是要将视线集中在沙发附近的绘画和公爵夫人所坐的扶手椅上。鲍尔温先生喝了一口茶,说起了派对的事情。他为双胞胎姐妹的提议鼓掌。只是遗憾的是,这次派对不能以假面派对的形式进行。女士们的礼服总有很多花样,但男士们的服装就比较无聊了。他知道,卡特琳娜是女裁缝。他对布料和服装非常感兴趣。有时候,他还会参与公爵夫人服装的设计。在听到“裁缝”这个词时,寡妇变得紧张了,她只能用一些零散的单字来回答对方。

但是鲍尔温先生最后以一个出人意料的方式结束了这个话题。卡特琳娜害羞地笑着向对方表示谢意,而鲍尔温先生则打着手势用一个同伙一样的笑容回应了她。玻璃的另一边有什么在动。小卡特琳娜转过头。寡妇对公爵夫人说,她们曾在温德蒙家的派对上见过两次。公爵夫人说,温德蒙家和杜尔格西纳家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她一般不怎么接受邀约,但她从不会缺席温德蒙家的宴会。在外面,一只蝴蝶在拍打着翅膀。一条小狗在嗅着女孩的头发,但女孩并没有触碰小狗。她的脸仍朝向玻璃。她那柔软的眼神逐渐变得僵硬,她的眼中映出了蝴蝶的身影。马塞尔伸出手,想要再拿一块糕点,而他的母亲则用眼睛的余光表达对他的责备。鲍尔温先生重新说起派对的事情,对话的气氛又活跃起来。他说的一些创新的提议引得女士们哈哈大笑。尽管蝴蝶在几分钟前已经飞走了,但女孩并没有被笑声吸引。最小的小狗舔着她的耳朵,她缩了缩肩膀,重新扭头看向客厅,笑了。

太阳下山时,布瓦特一家就告辞了。他们没机会和将军打招呼。公爵夫人为此表达了歉意。如果他们愿意的话,亨德克斯姐妹希望在某个下午带女孩去散步。公爵夫人握着年轻夫妇的手,说她很高兴能够认识他们。

那天晚上,在唯一的女佣陪伴下,布瓦特家的寡妇晚餐时喝了两杯红酒。她很早就睡下了,却一直睡不着。她脑海里反复回想着下午在杜尔格西纳家的情景。公爵夫人对年轻夫妇的和蔼态度让她感到很惊讶。人们都说公爵夫人是个奇怪的人。他们说得对。任何一个像她一般地位和身份的人都不会接受亨德克斯姐妹那大胆的请求的。而亨德克斯姐妹呢?她们总是那么庄重和严格,却似乎毫不在意马塞尔和卡特琳娜的地位。也许她错了,她应该接受年轻人的提议,用自己的名字来为孩子命名。杜尔格西纳家的人似乎对孩子的外形不太在意,而鲍尔温先生是那么的高雅,那么的平易近人……寡妇就一直这么想着,渐渐地萌生了睡意。她想起第一天看见女孩时,孩子坐在地上。孩子的眼睛让寡妇放松下来,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在女佣的帮助下,布瓦特夫人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她要找一块几年前就没有再见到过的布料。那是一块丝绸料子。那短短几米的料子是不足以做成她自己的衣裳的,但对卡特琳娜那娇小的身材来说就绰绰有余了。她的儿媳妇还没有意识到那个派对是多么的重要。离那个即将改变她生命的派对还有两周时间,而她却只担心那天晚上谁来负责照看女儿。寡妇提出,可以让女佣帮忙照看,但卡特琳娜更愿意把女儿留在自己父母家里。在翻箱倒柜几个小时后,布瓦特夫人终于在一个箱子的深处找到了这块料子。那是一块象牙色的丝绸料子。

如果一个从没拥有过什么、亦从未想要拥有什么的人突然收到礼物,他总会在打开那份其他人可能会为之兴奋的礼物时心存怀疑。卡特琳娜对派对感到恐惧。她为高贵的女士缝制过几百件衣裳,但她从未希望自己成为那些女士中的一员。女儿出生后,她习惯了把手放在口袋外面。现在,她不再是赤手空拳了,但世界仍然让她心怀恐惧。据说,猪是最多疑的动物,因为其他野兽都想把它吃掉。这就是卡特琳娜的感觉。她一边裁剪着婆婆给她送来的布料,一边想着,鲍尔温先生真是她见过的最有教养的人了。女孩就在她旁边,坐在地上的一个木箱子里。她不喜欢把一个生灵放进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但从几天前,孩子开始不断地把头伸出客厅的窗外,而卡特琳娜则担心她会一时疏忽,让孩子从窗户掉下去。尽管女孩没法自由活动,但她还是继续看着窗户。她已经不再玩那个布偶了。现在,和那让她对世界保持警惕的事情相比,有另外一件事让卡特琳娜更加担心。孩子出生后,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孩子受到伤害。孩子的皮肤是苍白的,她那细细的头发是栗色的。当母亲唤她时,女孩会从地上仰头看母亲。卡特琳娜就在那双漆黑的眼睛中失神了。

一天晚上,几声猫叫吵醒了马塞尔。他睁开眼睛,惊奇地看见有强烈的光从门口进到房间。他静悄悄地起了身,离开房间,穿过厨房,站在客厅的门框下。女孩正坐在地上,面朝窗户。她应该是不知怎么地离开了自己睡觉的床,然后爬到这个地方的。那是马塞尔所见过的最大最亮的满月,那淡蓝色的月光笼罩了一切。夜晚似乎变成了一片海洋。窗户是开着的。一只猫正坐在窗台上。马塞尔悄悄地走进客厅,站在孩子身旁。卡特琳娜也醒了。她没看见马塞尔和孩子,于是从房间走出来。当她走过厨房的时候,她认出了孩子的身影。在地面的映衬下,孩子白色的睡裙和白皙的皮肤让她显得特别显眼。她正面朝月亮坐着。马塞尔回过头来,看见卡特琳娜。她走近他,站在孩子的另一侧。小卡特琳娜什么话都没说。她的眼睛从月亮上移开,看向她的父母。之后,她又扭头往前看,张开双臂,向前伸出一只手。

在一两天的时间内,天气变了。寡妇从衣柜里拿出了皮衣。恰恰是在杜尔格西纳家的派对那天,天气变得那么冷。这真是太不走运了。她把皮衣放在床上,让它们透透气。那天晚上,她会选一件穿上。两点半的时候,亨德克斯姐妹到过她家,来接走小卡特琳娜。在那之前,卡特琳娜把孩子带到布瓦特夫人的住处,等到亨德克斯姐妹接走孩子才回家。两姐妹会在六点的时候把孩子带到码头,将孩子还给马塞尔。马塞尔会和卡特琳娜的父母一起在那儿接孩子。卡特琳娜的父母会在那天晚上照看孩子。寡妇不想让亨德克斯姐妹去码头,而希望大家在她家交接孩子,但这对珀克兹基先生来说就比较麻烦了。而且两姐妹也坚持要把孩子送去码头,于是就这么决定了。

在五点四十五分的时候,亨德克斯的马车到了港口。同行的女佣在五点半的时候就下车了,好回到杜尔格西纳宅子为派对做准备。那是杜尔格西纳家中块头最大的女佣。抱着孩子散步和上下车需要不小的力气。马车里坐着亨德克斯姐妹和小卡特琳娜,还有那四条小狗。在马车行进的过程中,亨德克斯姐妹拉开了窗帘,看着外面的风景。她们无法掩饰自己对城市中那片区域的好奇。车夫告诉她们,到达目的地了。马塞尔和卡特琳娜的父母也已经到了。孩子睡着了。双胞胎姐妹下了车,教马塞尔如何把马车门关上,好让四条小狗留在车里,不在码头乱跑。之后,马塞尔把她们介绍给珀克兹基夫妇。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尊贵的女士。很快,一条小狗出现在两姐妹的脚边。能听见狗吠。双胞胎姐妹看看小狗,然后回到马车上。门是关着的。它们是怎么出来的?突然间,其中一位亨德克斯小姐说了句“抱歉”,然后跑到了马车的另一侧。小狗跟着她。门是开着的,马车是空的。她绝望地看向四周。狗在码头吠着。她大叫了一声,马塞尔、另一位亨德克斯小姐和珀克兹基夫妇立马出现在她身边。另一位亨德克斯小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水里。孩子不在。她要回去求救。他们问那几条狗,孩子在哪里。动物们不会说话,但它们继续朝着海水狂吠。马塞尔脱下外套和靴子。车夫走下马车。马塞尔纵身跃入水中。珀克兹基夫人恳求上天的帮助。一个小伙子跟着孩子的父亲跳入水中,但码头的水太浑浊了。

人们找了一整个下午,又找了一整个晚上,但都没有找到孩子的一丝踪迹。晚上七点半,珀克兹基先生的一个朋友去通知孩子的母亲。她当时正坐在家中的客厅里,穿着自己缝制的象牙色丝绸礼服等着马塞尔。派对取消了。公爵夫人努力将这个消息告知所有的宾客,又派了十个人去码头帮忙找孩子。双胞胎姐妹在半夜前回到杜尔格西纳大宅。人们都让卡特琳娜也回家去,但没人能说服她。清晨,她仍在码头的角落走着,手里拿着一条毯子,想要披在孩子的身上。但在那时候,已经没有人指望可以找到活着的孩子了。

一周又一周过去了,人们慢慢地就放弃寻找孩子了。卡特琳娜每天都会去码头。在跑遍码头所有角落后,她就面朝大海坐一会儿。人们都很同情她,但她从未失去希望。

在那个悲伤的九月下午过去一年后,回到家的马塞尔为卡特琳娜带来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一艘日本渔船上的一个船员对码头工人说了一个故事。船员发誓那个故事并不是他编造的,而是像他每天从海里捕到的鱼一样货真价实。这个故事从一艘船传到另一艘船上,听到故事的人都感到很惊讶。日本水手从亲身经历的人口中听到这个故事,算是拿到了第一手资料。那是几个月前发生的事。一艘日本捕鲸船在追逐一群鲸鱼。共有三头鲸鱼。一个渔夫正准备将鱼叉投向其中一头鲸鱼时,那头年幼的鲸鱼露出了水面。拿鱼叉的渔民呆住了,后退了一步。他的同伴也无法相信眼前的情景。露出水面的并不是幼鲸,而是一个女孩。女孩扭头用那双大大的黑眼睛看着他们。她浑身赤裸。人们可以清楚地看见女孩的腿脚、手臂和手掌。渔夫放下了手中的鱼叉。女孩朝他们笑了。之后,她又一头扎进水里和其他鲸鱼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卡特琳娜并没有问马塞尔的想法。没有问的必要。她坚持要和那个日本水手聊聊。马塞尔去找那个从日本水手口中听到这个故事的码头工人,然后他俩又跑遍了港口的所有酒吧,想找到这个日本水手。那不是卡特琳娜应该去的地方,但他俩没法让水手离开酒吧,也没法阻止卡特琳娜走进酒吧。卡特琳娜在水手面前坐下,详细地告诉水手为什么她想要知道那个女孩的故事。水手第一次从听众身上看不到一丝惊讶或怀疑。在很多女人的脸上,他都见过这样的神情。那些女人都在船上打听,看自己那被大海夺走的孩子是不是回来了。水手自己为自己倒了一杯烈酒,开始将鱼叉手对他说的故事娓娓道来。

当卡特琳娜和马塞尔起身走向门口时,水手叫住了他们。还有一件事情。也许卡特琳娜会对此有兴趣。亲身经历了这件事的一个男人告诉他,尽管他们在看见女孩消失在大海当中时非常惊讶,但他并不感到痛苦。她看上去很快乐。

布瓦特家女孩那让人惊讶的故事传遍了整个城市。很多人都不相信。另一些人则觉得,除了他们每天熟知的事情外,生命还可以有其他美好的形态。在杜尔格西纳家的小礼拜堂里堆满了鲜花,常年为小卡特琳娜点着大蜡烛。鲜花都是认识杜尔格西纳一家、布瓦特一家的人或者是陌生人送来的。其中最大的一束是白山茶花。那是公爵夫人命人送来的,她还严格地命令家里的用人不能移动那个大花瓶。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她会在这个花瓶下放一张旧照片。她会把照片包好,不让湿气腐蚀它。那张照片至少有三十年的历史了。那是一个年轻人的肖像。照片上的人没有穿军装,身上的衣服也并不优雅——那似乎并不是公爵夫人社交圈中的人。

在满月的夜晚,马塞尔和卡特琳娜总会在客厅的窗户前手拉着手。他们知道,他们身体的一部分正自由自在地在大海中畅泳。

选自《基顿小姐和其他野兽 》 ,作者: [安道尔]特蕾莎·科隆,出版社: 人民文学出版社,译者: 陈超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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