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22日，晴，昆明到武定田心乡，300公里。
8月下旬的云南，雨季已近尾声，丰沛雨水滋润后的云贵高原，更显出山青树绿、天蓝云白。
乘着天好，我们夫妇翻山越岭往返驱车300公里，专程去武定县田心乡看望一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农妇，她就是曾照顾我岳父7年的护工小付。
小付其实并不小，今年54岁，大名叫付桂芬，彝族，是地地道道的大山农妇，多年前因生活困难去昆明打工，长期在原昆明军区总医院当护工，其中有7年时间是照顾我病重住院的岳父。我岳父去世后她又照顾其他病人1年多，去年11月因家中人手少事情多而回到家乡。
小付个子不到1.5米，没什么文化，说一口至今我们都很难全部听懂的武定话。她心地善良，朴素厚道，吃苦耐劳，在护理老爷子的7年中，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枯燥脏累的流程：吃药、治疗、打针、翻身、擦澡、做饭、喂食、收拾大小便和打扫卫生，白天经常忙里忙外手脚不停，晚上经常睡不了个囫囵觉，7年中只请假回老家两次，总共不过３０多天......
外出打工为的就是赚钱，但在照顾一位非亲非故老人长达2200多天的日子里，吃苦耐劳、夙夜尽心，不仅赢得了老爷子和我们全家的信任和感激，也得到医生护士的一致赞扬，这其中，就不仅仅是钱的力量了，很重要的是，小付胸中有爱心，而且这种爱，经过时间的发酵和情感的交流，已经升华为一种割舍不去的亲情。在老爷子的遗体告别仪式上，小付哭得跟泪人似地：“爷爷啊，7年了，我们几乎每分每秒都在一起，你走了，我怎么办？”
小付家里负担重，挣来的钱舍不得吃舍不得花，全部贴补家用。到昆明那么长时间，除了篆新菜市场和附近的小超市，小付就没去过其他地方。刚来昆明时，没见过飞机的几个老乡约好去机场看飞机，农村人的胆小怯生和手足无措害了她们，刚到机场就被怀疑她们的保安几声大喝，一个个吓得兔子般地跑了回去。
云南各地语言差异大，小付的武定话扎实让我们费脑筋，经常是我们说的她听懂了，而她说的我们听不懂。奇怪的是，老爷子多数能听懂，而老爷子原汁原味的山西话小付也听得懂。我们发现，偶尔，小付在与老爷子交流时还能撇几句普通话，虽说不那么字正腔圆，但确实比她的武定话好懂。经常，我们叫小付，她的答应是：喃（三声，往上挑，云南话，那样，什么事儿的意思）。后来她叫我们，我们的答应也是：喃。
一路上，我们的中心话题除了壮丽的高原云彩就是小付。我们都想马上见到她。
万万没想到的是，等我们真的见到小付，好心情一下子就被打碎了。
田心乡那天恰逢“赶街”（街的发音是gai．北方叫赶集，四川叫赶场，福建广东浙江沿海等地叫赶墟或赶圩），按照约定我们在镇中心等她。就在我们左顾右盼之时，一个头发花白、面目苍老、躯体瘦小、身背小孩的农妇突然在我们面前冒出来，她就是小付，我们居然没认出来，说实话，我们也认不出来，因为眼前这个小付与两年前的小付完全不像一个人，变化不是一般地大。妻子激动得一下子抱住她，眼泪都快下来了，心疼地反复念叨：“小付呀，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在昆明期间，除了每月4千多的工资，小付跟着老爷子一起吃，虽然工作累，但伙食好油水大，她红光满面、白白胖胖。她的衣服多是妻子送她的，不到1.5米的的个头却能撑起1.65身高人穿的衣服，还显得很合体。小付在医院的心情也好，整天乐乐呵呵的。谁料想，老爷子去世后不到两年的时间，她居然整整瘦了34斤！
小付见到我们非常高兴，她没想到我们在电话中的“客气话”真的变成了现实，我们真的会翻山越岭开车去看她。她又是杀鸡又是到地里砍瓜摘菜请我们吃饭。
交谈中我们才得知，小付回家乡也是出于无奈，虽然家中很需要小付在外打工挣钱，但贫穷多事的家庭更需要她回来主持。事先我们曾想过小付家境不好，但实地一看才感到震惊，小付家境不是不好，而是非常不好。
她家是贫困户，由于缺少劳力，7亩山地只种了两亩，一家生计除了靠小付多年辛苦的积蓄外，就是地里的包谷、土豆和瓜蔬了。身体略有残疾、嗜酒又好吃懒做的丈夫整天都在镇上喝酒闲逛，根本就不顾家，两句话不投机对小付出口就骂抬手就打。女儿嫁人了。儿媳妇嫌婆家穷嫌丈夫没出息跑回娘家。儿子无法外出打工，因为三个孩子需要他又当爹又当妈，三个孩子大的6岁，小的不到1岁，其中老大腿脚还残疾。小付回乡除了家中缺干活的人手，还因为家里要盖房。她和儿子都指望着新房能使儿媳妇回心转意，可新房欠下的借债又是她们家今后一笔沉重的经济负担!
小付在家啥都干啥都管，下地干活、养鸡喂鸭喂鹅、做饭带孩子、伺候一家大小、隔三差五去街上卖点包谷南瓜和蔬菜。营养差，“活路”（需要做的事情）多，操碎心，人能不瘦不憔悴不显老吗。
小付见到我们也像见到亲人，拉着妻子的手有说不完的话，可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有一句反复说的话实在令人动容：“四姐（妻子在家行四），我真的快活不下去了啊！”......
小付的话让人心里很不好受，他们家的境况更是令人不堪目睹。我们告诉她，孩子们都成家了，凭什么还要让你养活他们，找机会去儿媳妇家，说点软话，让儿媳妇回来好好过日子。等儿媳妇回来你还是要出去打工，一来为了自己身体健康和晚年储备，二来也可以补贴家用。至于你那混蛋丈夫，已经无可救药，就让他自己作去吧。
我们告诉小付，等他们家房子盖好了，儿媳妇回来了，就给我们打电话，我们一定帮她！
临走时，我们怎么说都不听，小付下地割了一大背篓带杆的黄豆，掰了一编织袋包谷，摘了好几个大南瓜，把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口中还说“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这些东西你们带回去和奶奶尝个新鲜。”
我们告别小付返回昆明，车都快行至山顶，小付又打来电话，说是给奶奶买了点香蕉，让我们等她。我们再三电话她就是不听，一直往山上跑。我们知道小付性子倔，我们要不转回去，她真的会一直爬山追我们，而且我们猜到她买的一定不是香蕉而是土鸡，武定土鸡全省闻名，可一只大点的仔鸡也要近百元。
无奈，我们调转车头去截她，在离镇子两三里的地方我们看见小付气喘吁吁赶过来，原来她觉得过意不去，又去买了两只仔鸡要带给奶奶。但我们这次铁了心，要么付钱，要么坚决不带。见我们说了狠话，小付很失望。我们心软了，只好留下话，这次车都装满了，活鸡放车里太臭。你先替我们养着，我们下次来的时候杀了洗干净再带走。
听了这话，小付眼睛一亮，我们能从中读出她的期盼。车开动了，小付站在路边大声说：“你们下次一定要来咯！”
大山与小付都渐渐远去，我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小付弄出来！
三下西南（10）：护工小付2017年08月29日 17:27 来源：经济日报-中国经济网
http://www.ce.cn/xwzx/shgj/gdxw/201708/29/t20170829_25500572.shtml
前往武定的路上，白云下是大片的香蕉和包谷。
群山环抱中的田心乡，自然景色怡人。
前往小付家的路上。
田心乡的街子天。
小付家的老房子。
小付家新楼后面的包谷地。
护工小付。
小付为我们准备的午餐，武定土鸡。
小付为我们准备的午餐，辣椒炒肉、炒黄豆和油炸臭豆腐，还有一碗苦菜和一碗小瓜。
小付家的新房快完工了。他们都希望这栋新房能让儿媳妇回心转意，但建房的借贷又是今后她家一笔沉重的负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