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庖丁为什么能顺利解牛?姚丹华,庖丁之解牛是否为

时间:2023-12-05 03:05:24/人气:228 ℃

心理学家米哈里先生认为,心流即一个人完全沉浸在某种活动当中,无视其他事物存在的状态。这时,人“忘记了自己,忘记了时间的流逝”,这种体验本身带来莫大的喜悦,它可以说是“幸福的代名词”。

他在《心流》一书中,在提到“古代思想家的心流观”时,特地提到了中国道家庄子的“庖丁解牛”这一“饶富趣味的例子”:

“2300年前中国的庄子所提出的‘遇’的观念。‘遇’可解释为追求‘道’的正确途径,通常有‘浪游’‘蹑空行步’‘游泳’‘飞翔’‘流动’等解释。庄子认为,‘遇’是生活的正确方法——不计较外在的报酬,自然而完全地投入。简单地说,就是一种全然不假外求的体验。”

“文惠君对于厨子在工作中感受到的心流深感匪夷所思,盛赞他解牛的神技,但庖丁不认为那是种技巧,回答说:‘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他接着描述自己达到这种境界的历程,是一种对解剖牛体的神秘发乎直觉的体悟,最后牛肉经他一碰就好像自动分开似的:‘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

写到此,作者更是专列一节名曰:“‘遇’与心流”,以进一步探讨“庖丁解牛”之“神遇”与作者所提“心流”的关系:

“‘遇’(则)是东方式的,无视客观环境,着重的是精神的趣味与现实的超越。”

“‘遇’的神秘巅峰并非如超人般一蹴而就,而得靠逐渐把注意力集中在周遭环境中的行动机会,等到技巧渐臻完美,一切动作就完全像发乎自然,给人出神入化之感。”

笔者完全认同米哈里教授关于“心流”理念的阐述,但是,基于对《庄子》一书的几度研读,我觉得,这位出生于意大利的美国心理学家,试图以“庖丁解牛”这一故事,从古代东方文化的角度来为其“心流”学说作有力支撑,那显然有失偏颇,相反,其恰是对庄子原文阐释的一种误读。

庄子“庖丁解牛”的寓言出自其内篇之《养生主》,是《庄子》一书第三篇,全文并不长,为方便阐释,故特意呈现如下: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文惠君曰:“善哉!技盖至此乎?”

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道大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馀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 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

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是何人也?恶乎介也?天与,其人与?”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独也,人之貌有与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

老聃死,秦失吊之,三号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则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

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此篇标题为《养生主》,取的是全篇首句前三字,意即“保全生命之道”的意思。

庄子首先在篇首提出了其一贯主张的循道而活、顺应自然的理念:

我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识是无限的。用有限的生命去寻找无限的知识,太疲累了,这样还去追求知识的话,简直疲困之极了。做好事不要沾上名利,做坏事不要触犯刑罚,以自然之理作为常法,就可以保护身体,可以健全生命,可以蓄养精神、颐养天年。

然后紧接着便是“庖丁解牛”的故事:

厨师给文惠君宰杀牛牲,分解牛体时手接触的地方,肩靠着的地方,脚踩踏的地方,膝抵住的地方,都发出砉砉的声响,快速进刀时刷刷的声音,无不像美妙的音乐旋律,符合桑林舞曲的节奏,又合于经首乐曲的乐律。

文惠君说:“嘻,妙呀!技术怎么达到如此高超的地步呢?”

厨师放下刀回答说:“我所喜好的是摸索事物的规律,比起一般的技术、技巧又进了一层。我开始分解牛体的时候,所看见的没有不是一头整牛的。几年之后,就不曾再看到整体的牛了。现在,我只用心神去接触而不必用眼睛去观察,眼睛的官能似乎停了下来而精神世界还在不停地运行。依照牛体自然的生理结构,劈击肌肉骨骼间大的缝隙,把刀导向那些骨节间大的空处,顺着牛体的天然结构去解剖;从不曾碰撞过经络结聚的部位和骨肉紧密连接的地方,何况那些大骨头呢!优秀的厨师一年更换一把刀,因为他们是在用刀割肉;普通的厨师一个月就更换一把刀,因为他们是在用刀砍骨头。如今我使用的这把刀已经十九年了,所宰杀的牛牲上千头了,而刀刃锋利得就像刚从磨刀石上磨过一样。牛的骨节乃至各个组合部位之间是有空隙的,而刀刃几乎没有什么厚度,用薄薄的刀刃插入有空隙的骨节和组合部位间,对于刀刃的运转和回旋来说那是多么宽绰而有余地呀。所以我的刀使用了十九年,刀锋仍像刚从磨刀石上磨过一样。虽然这样,每当遇上筋腱、骨节聚结交错的地方,我看到难于下刀,为此而格外谨慎不敢大意,目光专注,动作迟缓,动刀十分轻微。牛体霍霍地全部分解开来,就像是一堆泥土堆放在地上。我于是提着刀站在那儿,为此而环顾四周,为此而踌躇满志,这才擦拭好刀收藏起来。”

文惠君说:“妙啊,我听了厨师这一番话,从中得到养生的道理了。”

在庖丁向文惠君解释自己为何能将解牛一事做得如此出神入化时,先用了“臣之所好者道也”一句作为总领。换句话说,他认为自己是因为遵循了“道”而做到如此的。那么,什么是“道”呢?纵观《庄子》一书,道,显然就是指世上万事万物内在的规律,即“天理”。

也就是说,庄子用“庖丁解牛”这一寓言,试图揭示“养生”的道理,那就是遵循自然规律,才能养生,故文惠君听闻“庖丁解牛”的一番阐释后,马上说:“得养生焉”。

笔者以为,基于文惠君的特殊的君王身份,故其所谓“养生”,并非仅局限于其自身保全生命,而是从庖丁解牛的阐释中悟得了让天下百姓保全生命之道,即顺应自然、依循天理,众生得“养”。

而“庖丁解牛”故事的下文,又叙述了另外三则长短不一的故事:

其一:公文轩见到右师大吃一惊,问:“这是什么人?怎么只有一只脚呢?是天生只有一只脚,还是人为地失去一只脚呢?”右师说:“天生成的,不是人为的。老天爷生就了我这样一副形体,让我只有一只脚,人的外观完全是上天所赋与的。所以知道是天生的,不是人为的。”

右师虽然天生一只脚,但却无条件地接受身体这一事实,并不将其当作缺陷而羞愧懊恼,而自惭形秽。天地赋予人的形体,故应坦然受之。用现在的话说,那就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要轻易弃之变之。

其二: 沼泽边的野鸡走上十步才能啄到一口食物,走上百步才能喝到一口水,可是它丝毫也不会祈求把自己畜养进笼子里。生活在樊笼里虽然不必费力寻食,自身精力即使十分旺盛,但那也是内心很不快意的。

庄子始终认为,与其他外在一切条件相比,身心自由是最重要的。野鸡自由寻食,虽难却安;它绝不会主动祈求笼养,那样哪怕省心省力,心里却感觉不快意不舒畅。

这让我们不由想到《庄子·外篇·秋水》中同样的一则故事:

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

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宁其生而曳尾涂中乎?” 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大意是:庄子在濮河钓鱼,楚王派两位大夫前去见他(先申明自己想请他做官的意思),(他们对庄子)说:“(楚王)想将国内的事务劳累您啊!”

庄子拿着鱼竿头也不回,说:“我听说楚国有只神龟,死了已经三千年了,国王用锦缎包好放在竹匣中珍藏在宗庙的堂上。这只龟,宁愿死去留下骨头享受尊贵呢,还是情愿活着在烂泥里摇尾巴呢?”两个大夫说:“情愿活着在烂泥里摇尾巴。”庄子说:“请回吧!我要在烂泥里摇尾巴。”

庄子宁愿做一只在泥地中自由打滚的泥龟,也不愿做那只被当作宝物一样供养在庙堂上的神龟。

也就是说,在自由与富贵之间,他永远不容置疑、毫不犹豫地坚选前者。

其三: 老聃死了,他的朋友秦失去吊丧,大哭几声便离开了。老聃的弟子问道:“你不是我们老师的朋友吗?”秦失说:“是的。”弟子们又问:“那么吊唁朋友像这样,行吗?”秦失说:“行。原来我认为你们跟随老师多年都是超脱物外的人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的。刚才我进入灵房去吊唁,有老年人在哭他,像做父母的哭自己的孩子;有年轻人在哭他,像做孩子的哭自己的父母。他们之所以会聚在这里,一定有人原本不想说什么却情不自禁地诉说了什么,原本不想哭泣却情不自禁地痛哭起来。如此喜生恶死是违反常理、背弃真情的,他们都忘掉了人是禀承于自然、受命于天的道理,古时候人们称这种作法就叫做背离自然的过失。偶然来到世上,你们的老师他应时而生;偶然离开人世,你们的老师他顺依而死。安于天理和常分,顺从自然和变化,哀伤和欢乐便都不能进入心怀,古时候人们称这样做就叫做自然的解脱,好像解除倒悬之苦似的。”

庄子认为,生老病死,与自然界任何事物一样,都符合自然规律,故应以平常心待之,接受它,顺应它,那才是对待生死最好的方式。正如我们现在安慰死者家属,通常说:节哀顺变。那就是符合庄子理念的一种豁达的生死观。

经过上述分析得知,“庖丁解牛”后面的这三则故事,分别从“接受上天赋予自身的一切”“自由胜过所有”“以平常心看待生死”这几个方面来阐释其“依循天道”的理念,是从另一个角度阐释顺应自然的生命观。

在“吊唁老聃”这则故事中,表达“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的想法后,庄子在篇末写道:

“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取光照物的烛薪终会燃尽,而火种却传续下来,永远不会熄灭。 这是说,宇宙浩大无限,个体生命有限,但是精神却可以传递下去,可以达到永生。

这就与开头形成首尾照应:“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我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识是无限的。用有限的生命去寻求无限的知识,太疲累了。渺小的个体面对浩瀚的宇宙如果想要全部“知”之“随”之,那就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那么芸芸众生该如何对待自己短暂而渺小的一生呢?

开头给出的答案是“缘督以为经”,郭象注:“缘,顺也。督,中也。”将守中合道作为常道,遵循天道,顺其自然,这样才能“保身”“全生”“养亲”“尽年”;而此篇结尾给出的答案是:让精神永存。

全篇连贯起来,就是庄子顺应自然、依循天理、葆光全真的生存之道。

庄子自己应该说亲身实践了自己的主张。据传他活到约83岁(约前369年—前286年),这对于古人而言绝对是长寿之年;而其学说流传至今,被奉为经典,其精神滋养着无数后人,真可谓是“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综上所述,庄子在《养生主》这一篇中,借助几个寓言故事,完整而全面地阐释了其“保全生命之道”的生存哲学。而“庖丁解牛”一事,很好地阐明了遵循天道之念。

“庖丁解牛”故事中的确有“神遇”一词,“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这里的“神遇”表达的应该是“心中有道”之意,这与“心流”的概念有所偏差,“心流”更多阐释的是“全神贯注”与“忘记一切”。

笔者以为,米哈里教授的“心流”理念,其实与庄子提出的“心游”理念更为贴近。

庄子“心游”最先出现在《人间世》篇,“且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乘物以游心”意即驾御、借助外物以用来让心志自在遨游,“游心”便是让心灵自由自在地遨游。内心在什么状态下能“自由自在遨游”?庄子给出的答案是,“若一志”,即制心一处,即专注于一事。一个人全部心神专注于某一特定之事,而这一特定的事儿,最好是自己的兴趣所在,或者自己喜欢的关注点,这时,米哈里教授所谓的“心流”状态便会随之出现,而这种心理状态,其实便是庄子所表述的“心游”,那就是一种内心自由自在遨游的美好的精神状态。

因此,若一定要拿《庄子》一书的寓言故事与之相对应,其实应该是《内篇·

达生》篇“痀偻承蜩”契合度更高。(未完,待续)

本篇选自姚丹华专著《心游——自乐之道》,该书于2022年12月正式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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