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蛋蛋姐
昨天早上我看到一条特别难过的消息
《黑猫警长》的动画导演
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戴铁郎先生
9月4日晚上离开了人世
享年89岁
即便我们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参与过的作品
《小蝌蚪找妈妈》《九色鹿》《草原英雄小姐妹》
还有《黑猫警长》……
却是属于全中国人的记忆
戴铁郎的离去
象征着我们和那个国漫上古时代的告别
比如，被收录进课本里的《小蝌蚪找妈妈》
取材自齐白石的《蛙声十里出清泉》
中国人第一次让世界见识到
传承千年的水墨笔法
也可以用来画动画
灵动而不失自然
比如从敦煌壁画中取材的《九色鹿》
虽然只有短短24分钟
而摄制组专程跑到莫高窟采风
临摹了5本手记
有人23天掉了7斤肉
《黑猫警长》是戴老最后的名作
在无数人幻想的“中国漫威宇宙”里
主角除了美猴王、哪吒、舒克贝塔
一定少不了黑猫警长
他身穿防弹衣，骑着摩托
带着警探如神兵天降
和狡猾的一只耳斗智斗勇
在现在看来
《黑猫警长》的制作还很不成熟
警长的摩托能在空中360度大回环
牛顿看了都气得要揭棺材板
警长的子弹不仅会百发百中
还能自动拐弯、定向追踪
警长的人设也堪称杰克苏鼻祖
正义，勇敢，明察秋毫
既秉公执法
又能体恤民情
尽管并不完美
《黑猫警长》依然影响了至少两代人
在他们的童年里
种下了“超级英雄”的萌芽
其实，《黑猫警长》只有短短5集
给孩子们带来这部作品的戴铁郎
满怀希望地在第5集结尾
打出了“请看下集”
然而三十多年过去了
在书店和地摊
黑猫警长的山寨续集已经漫天乱飞
美影厂的第6集依然遥遥无期
因为戴铁郎的动画生涯
已经草草地画上了句号
“为什么？”
无数网友都在问
网上也众说纷纭：
有人说，《黑猫警长》太血腥暴力
被审查制度卡了脖子；
有人说，戴铁郎的成功引来了嫉妒
被厂里早早安排退休；
有人说，《黑猫警长》的文字作者不满意
版权纠纷拖垮了后续创作
……
真相究竟是什么？
这一切
还要从1982年的那个夏天说起
52岁的戴铁郎
带着自己信心满满的改编剧本《黑猫警长》
想要做出中国前所未有的系列动画
可是当时
美影厂还在采用
将项目分配给导演们的“计划制片”措施
他走得太前了
超前到厂里无人认可他这个创意
面对大家的极力反对
戴铁郎也没有灰心
更没有放弃自己的创作念头
他一个人
承担起了剧本改编和场景设计的双重任务
同时还带领着刚刚进厂的新人
组成了一个“半路出家”的制作团队
那时
戴铁郎已年过半百
他不知道这些新人能否完成任务
他不知道动画是否能如期赶制出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完成导演梦的时间
只剩下短短十年
图：戴铁郎
成为导演的这一天
戴铁郎等了25年
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
戴铁郎是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高材生
本该意气风发的年纪
他却并未得到重视
戴铁郎的父亲
曾经和中共情报工作者潘汉年共事
戴铁郎自己还送过鸡毛信
后来，潘汉年被打成内奸
戴铁郎全家一并受到牵连
这个曾经的“小红兵”
一下子变成了“疑似内奸子弟”
图：戴铁郎
在这“不被重视”的25年中
他参与了《草原英雄小姐妹》的服装设计
他成为中国水墨动画
《小蝌蚪找妈妈》的动作特技师
后来，这些动画
该获奖的获奖
该成为经典的成为经典
但一切似乎都和戴铁郎没什么关系
他只能在一堆制作人员表中
拥有小小的一方角落
落下他不为人知的名字
图：动画《小蝌蚪找妈妈》片段
1982年的那个夏天
潘汉年被平反
52岁的戴铁郎
才算真正拥有了人生的春天
对待《黑猫警长》
戴铁郎特别认真
他经常自己设计场景和人物
手稿的品质几乎接近成稿
图：戴铁郎手稿
既然是给孩子们看到动画
戴铁郎就常常和孩子们打成一片
他还经常去少年宫参加他们的活动
和孩子们一起设计玩具、做军事游戏
这些对他来说
更像是一种享受
“当时许多男孩都喜欢戴军帽。”
于是
黑猫警长有了一个时尚时尚最时尚的帽子
了解到孩子们特别喜欢现代交通工具和武器后
戴铁郎又会订阅许多国外科技刊物
让黑猫警长拥有了最前沿的
“气垫摩托”和“激光手枪”
动画中还不乏“热追踪******”这种新式武器
除了这些有现实依据的场景
戴铁郎在动画中还经常会设计一些
大人们认为扯淡的东西
比如，“会拐弯的子弹”
“至于子弹拐弯，那是为了启发孩子们的想象力。我想，既然火箭发射后可以制导，那么，子弹射出后能够拐弯也应该是合理的。看来，孩子们对这样的想象还是乐于接受的。”
大人们总说自己是从孩子过来的
可是很少有人会
从孩子的眼光来看问题
在经历了10个月的创作之后
《黑猫警长》动画的前2集
终于完美收工
但是内部放映之后
《黑猫警长》立马被叫停了
“里面打打杀杀，不符合传统美学，里面的科学道理也没什么艺术性。”
一年半之后
北京总局的一位领导
在一堆灰尘中
挖出了《黑猫警长》这个宝藏
给一堆小朋友试看之后
咦？反响还挺热烈
那就上映吧
于是，在没有任何宣传之下
《黑猫警长》就这么悄咪咪地播出了
却大获成功
每每去到放映厅时
片头曲一响
小朋友们就会一起跟着唱
“啊啊啊~啊啊啊黑猫警长！”
不仅如此
黑猫警长造型的水壶、小车、儿童游戏头套等
但凡和《黑猫警长》有关的衍生产品
都会被小粉丝们一抢而空
这个造型时尚、武器前卫的猫警长
就此走进了千家万户
戴铁郎成为了名副其实的
“黑猫警长之父”
谁能想到一部被雪藏一年多的动画
还能引起这么热烈的反响
戴铁郎赶紧加急制作
才在1987年又赶出来了动画的后3集
可是这最后3集
竟成了我们最后的念想
长大后的孩子们们纷纷问
“为什么《黑猫警长》只拍了5集？”
可我们得到的答案
比问题本身还要扑朔迷离
知乎用户“德川咪咪”曾写道：
因为那一天，戴铁郎先生的原话：那天我被叫去人事处，他们递给我一张退休证，说我年纪到了，该退了。那一瞬间我愣住了。醒过神来后，我一句话没说，拿了退休证转身就走。
但是根据澎湃新闻记者的后续调查：
戴铁郎1991年才退休，退休前还完成了两部作品《森林、小鸟和我》《警犬救护队》
戴铁郎在美影厂的地位并不低
当时的厂长严定宪
在2014年接受采访时说
自己执掌美影厂期间
并未打压干涉《黑猫警长》的制作：
“当时《黑猫警长》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系列，社会反响和观众基础又好，而且基于当时厂里提倡做系列片对接电视台播放的需求，种种现实条件都不可能不让《黑猫警长》继续拍下去。”
而且
《中国电影年鉴1988》里
美影厂的年度报告几次提到《黑猫警长》
都是赞不绝口
“儿童心目中的动画明星”
“情节紧张而有趣”
……
那么
一部万众期待的作品
导演老当益壮
市场反响强烈
为什么就拍不下去了呢？
这个锅，美影厂背不动
因为它已经是泥菩萨过河
自身难保了
《黑猫警长》被腰斩
几乎是命中注定的
1984年，宫崎骏访问美影厂
他几乎是抱着崇拜的态度来这里朝圣
还把自己刚刚完成的《风之谷》拷贝
留了一份在这里
这里是《大闹天宫》和水墨动画的发祥地
就连日本动画之神手冢治虫
也是看了美影厂导演的《铁扇公主》
才决定弃医从画的
宫崎骏满心欢喜地找美影厂领导切磋
美影厂却根本不和他聊艺术
而一个劲询问日本的计件薪酬制
准备引进中国
宫崎骏心中多了一丝寒意
他预感到：
一旦美影厂引进计件薪酬制
“中国学派”将消亡于世
他极力反对
但是面对时代的洪流
他就像站在车轮前的螳螂一样无力
“中国学派”最大的特点
就是不计成本、费时费力
《大闹天宫》耗时四年
手绘了七万张底片
《小蝌蚪找妈妈》更麻烦
是用水墨笔在一张一张赛璐璐上画出来的
在宫崎骏的眼中
中国画师是最纯粹的艺术家
他们每一部影片都要挑战新的手法
和日式流水线作业完全不同
美影厂可以这么败家
因为他们是中国唯一一家大型动画制作厂
国家每年规定生产380分钟动画片
350分钟都交给美影厂
而画师们都是拿着稳定工资
不用为产量发愁
可以全心全意追求质量
倾举国之力
冲刺艺术巅峰
这是宫崎骏这些人想都不敢想的
但美影厂也有自己的烦恼
日本动画正在爆炸发展
画师人数是中国的二十多倍
《阿拉蕾》《足球小将》《北斗神拳》……
一部部神作冲击中国市场
而美影厂还在年产350分钟原地踏步
谁又能甘心呢？
为了扩大生产
美影厂开始和外资合作
给画师派发计件工资
鼓励他们多创作、多挣钱
被派去外资学习的
大多是年轻画师
他们诧异地发现
美国人、日本人开出的工资
相当于厂里的十倍
于是在1988年
37位动画骨干先后从美影厂离职
一起南下深圳
他们管这次离职叫“胜利大逃亡”
而美影厂动画片组被重创
一下子砍去了四分之三的生产能力
1989年出任美影厂长的周克勤
在年度总结报告中写道
“1988年……是我厂发生较大变化的一年。……我厂人员严重流失，使我厂逐步陷入被动的境地，经济严重滑坡。”
1989年
美影厂情况没有好转
反而病入膏肓
“公元1989年是我们美影厂难以忘却的年头，因为它是我厂建厂以来最为困难的一年。几年来，我厂的创作人员大量流向南方几个外资的动画加工厂，自1986年至1989年外流近百人，其中主要是动画片的动画和动画设计。大批的人材外流使我厂创作人员结构出现断层，造成生产能力下降，加剧经济滑坡。生产利润从1987年的143万，下跌到1988年的48万。……随着经济困难接踵而来的是厂内思想混乱，人心涣散，直接影响到全厂的凝聚力和战斗力。这种严峻的局面，曾被人揶揄为‘大逃亡’、‘大翻船’。”
最有才华、最有创作激情的人
大多都离职了
剩下的除了一些理想主义者
就是混大锅饭的
九十年代初
美影厂砸锅卖铁借了4800万
产出了一万分钟的动画
相当于过去二十年的总和
但是没有一部成功
老师傅心里门清
这一万分钟都是垃圾
完全违背了艺术规律
既比不上日本美国的流水线作业
更比不上自己的老作品
美影厂不断地挣扎
但是所有人都站在岸边冷眼旁观
看它就这样死去
而1987年被腰斩的《黑猫警长》
就是美影厂最生不逢时的作品
它在盛年的余晖中出生
又眼睁睁看着家道中落
我时常想
假如戴铁郎的父亲早两年平反
假如相中《黑猫警长》的领导早两年上任
假如年轻画师晚两年离开美影厂
假如……
……
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黑猫警长》的第六集
如约出现在电视屏幕上
但也许
一切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黑猫警长》出了第六集第七集
也会腰斩在第八集第九集
年轻画师第一年不走
第三年第四年也会走的
……
中国人不可能举国养一个美影厂
小作坊式生产
也一定会被流水线生产替代
这就是时代的命运
个人，太渺小了
《三国》里的刘备
前半生惶惶恐恐
叹息髀肉复生、青春虚度
年过半百
刘备才等来割据的机会
然而从他称帝算起
关、张殒命
自己托孤白帝城
也不过短短两年时间
戴铁郎，又何尝不是呢？
被人白眼了半生
52岁重启事业
可命运留给他的更少
只有短短5集《黑猫警长》
现在是不是国漫最好的年代
我不知道
但我更希望戴老他生在今天
想要让国漫崛起
每年稳定产出一部良心制作
至少有十来个成熟的大型团队
从编剧到特效到财务
几十万人围着打转
还需要百亿票房市场
上亿观影人次
……
这不止是一个美影厂能够做到的
而需要一个伟大的国家
愿意接纳国漫
和国漫一起成长
那些为了上万工资离职的画师
只是做了人之常情的选择
他们和戴老一样
成了时代的棋子
值得我们庆幸的是
国漫的日子正在一天天变好
《大圣归来》《白蛇缘起》
《哪吒》……
也许还有更多的作品可以证明
我们的动画
可以再一次得到世界的认可
我希望
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星
一直守护着单纯而善良的国漫人
让他们
替他完成未竟的事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