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外婆的生日，然而，她却只能在另一个世界独过了。
我从没陪外婆一起过生日，如今也再也没有机会了。
在我22年的生命里，我十分感激上天让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能健康地陪着我们，让我从小过着温暖的生活，体会家庭圆满的天伦。
而对于我的父母来说，双亲在世，是对自己最大的慰藉。从小也有好多小伙伴羡慕我，羡慕我的家里四位老人都在，却也会哀婉自己从小就没见到过外婆。
经历过幸福和温暖，所以在失去的那一刻，我们才会悲痛欲绝。
从我记事开始，就知道外婆腿有毛病，严重的风湿使得只要遇到阴冷天气外婆的膝盖以下就会疼得厉害。那时经常看见外婆把柿子树最顶端的常年不掉落的树叶用来熬汤药喝，我也在那之后只要看见哪儿的柿子树上顶端有不掉落的树叶，就会想到我的外婆。
久病成医。为了照顾外婆，外公经常进山挖药材，于是乎也认识了很多中药，知道了各自的药性以及市场价格，我的外公也因此获得了一定的收入，至少这些收入能够支撑我外婆的日常药费。
前年的时候，外婆突然得了肺病，生命垂危，检查发现肺上有恶性肿瘤癌细胞已经扩散。
母亲几姊妹决定给外婆做手术，幺姨也千里迢迢赶回来，陪伴外婆，二姨则一直负责外婆的饮食起居。
手术之后外婆选择回到山上养病，她说她不愿在镇上，因为从一楼到七楼，确实是一段艰辛的旅程。
外婆总是感到胸口发烫，那是癌细胞扩散的征兆。外婆也瘦了，腿上没有了肉。那种感觉我曾经有过，就是我的初中语文老师得了肝癌等待生命最后一刻的时候 一样的情形。
外婆要说的话也变得多了起来，把我们从来没有听过的故事挨个讲了个遍。讲的是当初我的爸爸是怎样追求我的妈妈，讲的是当地人是怎样看不起我爸爸，讲的是我的妈妈是如何坚持，要跟我爸爸走的决心以及外公是怎样用棍子“教育”不听话的女儿。但后来还是同意了爸妈的婚事，要强的外婆还给我的妈妈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包括那些如今仍旧在我老家的高高大大的柜子箱子。
外婆总是说起自己没有外孙女，六个全是外孙，说到此时便会会心地笑。
外婆也说起我们几个大男孩终身之士，说我哥哥我的表哥27岁了还没女朋友没考虑结婚，有时也顺带上我。
今年我和我哥哥几乎同时找到了生命的另一半，爸妈都觉得这是喜讯，悄悄告诉了外婆，还给她看了嫂子和我女朋友的照片。
二十天前外婆的病情加重，已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家人们都纷纷归家，只有我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能看见外婆的最后一面。
外婆从来都是要强之人，躺在床上似乎都有很多事没有完成。没有看见我哥完婚，没有看见未来的外孙媳妇儿，没有看见家里小孩子满屋跑的情形。
外婆躺在病床上，要我妈妈给她看我女朋友的照片，我的妈妈就拿出手机递到她的面前。
那日外婆情绪激动，说不出话来，大家都知道外婆大限将至，纷纷跪在外婆的床前。外公知道外婆肯定还有什么心事未了，流着泪说：你安心地去吧，别有什么未完的心事。妈妈以为是因为外婆没有看见我，便给她看我的照片，但是无用，外婆依旧很激动想要表达什么。二姨突然想起外婆曾经跟她说过，她走后，一定要让舅舅和舅妈对外公好，毕竟他们把一切都给了这个独子。
舅舅和舅妈跪倒在外婆床前，发了誓要对外公孝顺，外婆的心情才回复了下去，几分钟后安然离去。
归途中我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的情形，那时候我刚断奶，住在外婆家，每天晚上都会问外婆我妈妈去哪儿了，然后外婆告诉我妈妈上厕所去了，我就往厕所的地方走，但始终见不到妈妈。
外婆家的房子后面是一条小溪，虽然水流不大，却用石头砌起了两米的坎，再搭一座石桥，连接了一片青青苹果园和兔子的窝棚。我喜欢趴在桥边，看着水一直留着，或者对着苹果树上的精灵流着口水，之后便倒头大睡。
外婆家种着很多兰花草，那是外公外婆在深山挖药材砍柴挖回来的。兰花很想，却不是那么浓郁，总是让人感觉很舒服。
种了很多果树，有一种李子，就像鸡蛋那么大，外婆叫它鸡蛋李，还有木瓜、枸杞、梨、拐枣......每年去外婆家，总有吃不完的零食。我最怀念的还是摘连翘的时候，连翘挂满树枝，我虽够不着树枝，却也哈哈地笑着，跳着。
外婆从来不会让我做家务，后来我慢慢长大，知道主动帮他们干活。去田野割草，背玉米，给红薯除草，把新收的稻谷晒干装仓。懂得了自己做饭，用碾米机给他们把下个月的米给碾好......
外婆很欣慰很高兴，总是在别人面前夸赞着我和我哥哥，我们也因此为他们挣来了很多“脸面”。
为了抑制疼痛，外婆曾经种过罂粟。罂粟花很漂亮，药效也很强，能有效控制病情。但是外婆知道此物的害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它。后来我在一次除草的时候发现了罂粟的幼苗，外婆才告诉我以前种过，现在已经没有用它了。
外婆的故乡在冯家坪，那是一个大家族的聚居地。外婆走后，娘家奔丧的队伍很长，哀声也很长。
山上的冬天寒风彻骨，特别熟入夜之后，，寒意会钻心地痛。我们几个男孩子负责守夜，爸爸和几位姨父也没有睡下，院子里几户人家的火房一直燃着大火，院坝里也点燃一堆篝火。我们得时不时地去看看灵堂里的过桥灯，据说那是过奈何桥转世的必备之物。
农村的丧葬习俗很复杂，程序很多，在 经历了各种程序之后，夜场那天晚上也如期到来。
外婆的祭文很长，长到要念一个小时。那些文字里记录着外婆生前的点点滴滴，所有的心酸以及奋斗都在里面。二姨父曾经和外婆家住得很近，外公半夜会悄悄地去二姨父家的果园帮他守苹果，天亮了又悄悄走了，而他却不知道。二姨父十分伤心，听着祭文里的字字句句便哇哇地哭了出来。人们常说，一个女人的哭泣不会太善感，而一个男人的哭泣则会让周围其他人为之动容，特别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经历风霜雪雨的男人。是的，周围的人都哭了，因为这个可爱的老人。
送葬那天清晨，时空里没有其他声音，因为只有哭声了。送葬队伍延绵到山腰，我也从未见过农村有过这样的送葬。吊唁的花圈无数，唢呐六支，吹奏着那首耳熟能详的《世上只有妈妈好》和几乎失传的《百鸟朝凤》。
各种程序做完之后，外婆的灵柩缓缓地放进了她的长眠之地。那位道场先生说：人处于这个世界之中，只有极少的时间是睡在床上，而永恒的时间，是睡在这里。
我们为外婆的坟冢掩盖泥土，哪那一刻，我终于发现将来我的所有所爱之人都将这样一个个离开我，不觉悲恸万分。
外婆的坟冢 很高大，墓碑上却没有关于她自己的碑文序言，而全是亲人的名字。
我懂的这个现象的用意，因为再好的文笔写出的碑文，都不及后人深情的怀念。
生命到底是怎样的。人们结婚生子，如此延续，才让人类能长存于这个世界。每个人都将经历生离死别，都将悲痛万分，但不得不面对所有的现实。
外婆长眠了，也算永远沉睡。外婆的笑容，却会一直在我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