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资讯>

云霄上的兵,文黎峰,云霄上的兵,文黎峰

时间:2024-09-10 22:52:07/人气:234 ℃

夜间跳伞

伞兵“点赞”

着陆啦

世事想来奇妙。当下流行的风潮,往往能从前面找到源头,今人自以为的创造,多数是对历史事物有意无意的模仿改造。像这些年风行的“点赞”手势,二十多年前我们在伞兵部队就经常用到。跳伞登机,教员检查完我们全身披挂后,便握拢右手,竖起大拇指叫声“好”。在轰鸣声搅得人血脉偾张的机场里,这既是确认伞具良好的安全提示,更是让人镇静下来的精神鼓励。现在看到“点赞”,我便不由得回想起伞兵生活。也就对自己说,不要玩手机刷微信了,抽时间写写过去的生活吧,在回忆过往的艰难与辉煌中,去找寻前行未来的力量。

三肿三消,早上云霄

1993年底,我们入伍到湖北空降兵部队。初来乍到,满肚子装着新鲜劲儿,尿急上趟厕所,眼睛都探照灯似的四处张望。看来看去,兴趣最大的是营墙上的那些大红标语。其中“三肿三消,早上云霄”最让人费解。

部队来了新兵,如同单位进了新人,老同志都想就此树立些威严。班长自然不失良机,从天上到地下、从传说到科学,说得口干舌燥,头头是道。说跳伞落地时,腿的冲击力可踹倒一堵墙、蹬死一头牛。伞兵要承受这冲击力,就得练成铁腿。练成铁腿,得肿了又消、消了又肿,直至腿上的肌肉全变成铁疙瘩为止。

我们当兵本为追逐梦想,吃苦受累早有准备,也就小觑了班长讲述的艰辛。甚至以为他故弄玄虚吓唬新同志。空降兵算是会跳伞的步兵。在搞队列、射击这些步兵基础训练的同时,我们每天早上跑趟5公里,上午下午操课前要做蹲下起立100次、蛙跳300米。有了这些训练打底,我们都觉得身板还行。转入长达四个月的伞训地面训练,才知道天兵神将没有这么好当,真正的考验从来都在后头。

先是练离机。跳离飞机,人得弓背屈膝缩颈,把身体收紧缩成固定一团,以防止开伞时伞绳缠挂人体四肢,也确保人能合理承受开伞瞬间的强大拉力。目标很是科学,训练却非常残酷。大家集中在水泥地上蹲离机姿势。一帮热血青年,脚穿伞兵靴,两脚分开60公分,前后叉开,两膝弯曲成120度。上身下扣,脑袋与地面平行。弓背收腹,右手捂左胸乳,左手抱右下腹,含颌收脖子。就用这种“兔子腿、乌龟背”形状,蹲立半小时,姿势不能变。

用一个固定姿势坐上半小时,人都受不了,何况是弓背屈膝地蹲上半小时?其时春日初至,天气乍暖还寒。我们穿单件作训服,早晨似在冬天,太阳升起又突然进入到夏天。太阳像个火炉,就挂在你的背上方,炙烤得全身每一寸肌肤,似乎同时有十支针在扎,有几百只蚂蚁在咬,痒痒得让人想放声狂嚎。身体内有装满汗液的吊瓶,汗水在鼻尖滴答。脚掌早已发麻,脖子已然支撑不住脑袋,腰疼得明显感觉到人体有上半身和下半身,背也裂成了甲骨文。说什么酷刑厉害,让他们来尝尝蹲离机姿势吧。

学生时代作文,我们写“时光如水,岁月如梭”。蹲离机姿势,才觉得时间并不是如水,也不是如风,而是如旁边的大树,它从来就不曾走动过。我们蹲立的双腿像装了弹簧似的颤抖,全身随之律动,有如狂风吹拂的树叶。我们在心里千遍又万遍地呼唤停止的哨音,传来的却是班长的厉声吆喝:“才五分钟不到,晃什么晃?手抱紧!脚钉牢!三紧一平!坚持住!”

我们甚至以为这是对我们的故意折磨。连队也明察秋毫,伞训长随便点出几个班长来给大家示范。他们真是半小时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人比人,气死人。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挺不住的人。我们虽然也为这严酷的训练而公开或私下哭泣,上了训练场却也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像套上轭的牛、架上鞍的马一样,无言地承受着一切。

熬过十天半月,由蹲改跳。保持离机姿势不变,原地弹跳二十次为一组,每天练几百组。谁要是跳起来上身松动,落下去双脚没同时着地,就得罚跳十组。连续走一天路,腿脚都会酸胀。一天接一天连续在水泥硬地上蹦跳,结果是在不知不觉间,腿肿成了透明的红萝卜。每次训练完毕,我们像大肚子孕妇,左摇一步,右摆一步,挪动着走路。上厕所解大手更为困难,蹲下去,就难以自己站起来。得有战友拉着,龇牙咧嘴吸几口冷气才能站起来。地方上说两人关系好,是经常在一起喝酒吃肉的兄弟,空降兵的战友关系好,则是相互扶着上厕所的关系。

我们的伞靴,黑底黄面,全是牛皮。一天训练下来,伞靴里装满汗水,这样的说法,有些夸张,但我们真能从鞋里倒出汗水来。训练艰苦,我们很少顾得洗袜子。勤快爱干净的战友,也顶多三天洗一次。睡觉起床,早前脱下的袜子,已经直立成鞋子样,在那儿静静地等待着属于它的那双肿脚。

练完原地弹跳,再去跳垫子、跳沙坑、跳吊环、跳两米高的模拟离机台。班长在一旁喊着“跳、跳、跳”,我们一个接一个往下“砰、砰、砰”,每天蹦跳几百次,何止“三肿三消”了。

相信科学,相信技术,相信战友

熬过离机姿势训练,我们重获新生。战友们一个比一个春意盎然,满身热血里流淌的都是跳伞的念头。班长和伞训长依旧严肃:“跳伞一靠身体,二靠技术。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接下来天晴就在球场上叠伞,雨天和晚上就在室内学习降落伞操纵。

跳伞时每人背两具伞,一为背部的主伞,一为胸前备份伞。伞装起来不过枕头大的小方包,打开后却复杂得超乎想象。伞衣像是蝉翼,展开面积有70平方米,据说是强度最高、韧性最好的亚麻布,不但防水还能防刮。从伞衣到伞绳底端,长达百余米。挂钩、搭扣、伞包、引导伞、拉环、操纵棒等等零部件多达四五十件。

叠伞不能单兵作业,得两人合作。伞训长讲解标准程序,说叠伞的认真态度就是对待自己生命、对待战友生命的态度,再细小的细节都会造就一个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故。所以叠伞无小事,不要拿生命开玩笑,任何一个环节都绝不允许有半点马虎。这其实不用多说,自己叠伞自己跳,敢马虎吗?

我们用锥子固定住伞衣顶端,拽直伞绳如执牛耳。两人一个细拣伞绳上下平行摆好压实,一人把伞衣折成三角形一层压一层。然后将伞衣叠成切片面包式样,装进伞包,再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将伞绳穿进伞包橡皮扣里,最后压上引导伞,扣上弹簧拉钩别针,即大功告成。

叠伞考验耐心细心,更考验两人的团结协作。配合默契者,心情愉悦一次成型。反之则越叠越乱,终至返工重来。不乏同为一组的两人,在叠伞场相互悄声指责。

有人总不放心伞的安全性能,觉得自己领到的伞不够新,反复查看伞衣有无破损,伞绳是否老旧,挂钩扣件可还灵敏。伞训长一次又一次宣讲着相信科学、相信技术、相信战友之类的道理,偶尔也忍不住挖苦那些胆小担心、吹毛求疵者:“每具伞至少可以跳50次,你老人家的这伞从出厂到进伞库,至少经过十道工序检查,你就恁厉害,能挑出毛病?”“一根伞绳能承重100公斤,请问您贵体重达几吨?”

道理归道理,担心变小心,叠伞越发细致认真。据说叠伞最好的,可进军里师里的引导队,专门为飞行员叠救生伞。有人就说,飞行员牛,救命的伞都不自己叠。旁边一人学着伞训长的口音说:“相信科学,相信战友噻。”伞训长也就跟着我们哈哈大笑。

学习伞的操纵,先是背诵开伞原理、速度风向控制、特殊情况处理等知识。学得越多,问题越多。有人问,离机后主伞没开,备份伞也打不开怎么办?伞训长早从科学技术的理论层面,论证跳伞的绝对安全。我们嘴上刚嘲笑完这问题的幼稚,心里却突然十分关心。半天才听得伞训长说:“那你就高呼共产主义万岁,去见马克思吧。”

理论得学以致用。我们分组相向而立,模拟空中两伞相遇、上下交错、交替失效等特殊情况。口里一边念叨“你拉左我拉左,你拉右我拉右”“你拉前我拉后”等口诀,一边伸直胳膊,做出相应动作。习惯了室外训练,教室憋闷,让人困倦。常常有人立在那儿就睡着了,班长即在一旁大喝:“飘到你老家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方觉还是室中身。

一千种花儿,只有你在云端无香怒放

万事俱备,东风也到。春末夏初,跳伞开始。早上4:30起床吃饭领伞,坐着卡车直奔机场。

机场上空有半牙月亮,太阳正在升起。日月同辉,草木沾露水。我们席地而坐。等待飞机加油,等待飞行员驾机。降落伞已经从背伞的包袱中取出。跳伞全团统一行动,机场草坪里降落伞一排又一排,远远看去,耀人眼目。

连长一喊唱首歌,所有人都扯直了嗓子。期待中的紧张,让我们的歌声高亢得前所未有。等得飞机发动,马达轰鸣如同千万头牛在嚎叫。战歌如雷,马达如吼,三道检查线近在眼前,英勇的空降兵就飞向蓝天。飞机螺旋桨搅得人身体下面似乎装了个关不住的水龙头。一个人刚打报告上厕所,后面连串报告也要上,去了一趟又一趟。老兵们说新兵跳伞“机场尿多,着陆场话多”,原来真有来历。

一队又一队战友登机而去,还没怎么注意,“点赞”手势就把我们送上飞机。机舱内没有座位,只有两排铁马扎。我们面对面坐成两排,你看我下巴流汗,我看你脸色发白。浑身的每一根神经、每一条脉搏、每一滴血液都跟着马达吼声而共鸣,心在嗓子眼里跳上跳下。飞机爬高,颠簸越发厉害。肚腹里像装了个晃荡的水袋,有人就哇哇地吐了出来。精神高度紧张,大脑反倒一片空白。看着别人呕吐,似在看电影里的镜头,没有感觉,也没有反应。

飞机飞到800米高空,放伞员拉开舱门,风似火苗、浪头扑地钻进来。放伞员衣袂翻飞,“语焉不详”。准备跳伞的“嘀—嘀”铃音骤然响起,警报器红光闪烁。登机后我们就一直等待着这声音,现在这声音却如炸雷一般吓了我们一大跳。放伞员打着手势,我们起身、弯腰、屈腿、双手抱紧备份伞,蹲出千锤百炼的离机姿势。

“嘀”声长鸣,绿灯长亮,跳伞时间已到。大家低头弓身,叉开双腿,头盔顶着前一人的屁股,左一步、右一步用鸭子的步态向前推进。走着走着,前面那人突然就不见了。这才看到脚下就是舱门。大地在眼前下方如海水般晃荡。高楼大厦像火柴盒般在下面摇摆。

风声如潮,阻力如浪。跳出去就是跳进看得见的深渊。人本能地停步不前,甚至想要倒退回来。说来漫长,也不过一两秒钟的时间。“忠不忠,一秒钟”,特殊时期的这句口号,倒是清楚地说明了前后两名跳伞员的间隔仅为一秒。跳伞时,飞机仍在匀速飞行。前面的超过规定的时间,后面的人就会被投放到着陆场以外。这时也顾不得你的犹豫,放伞员喊着“跳、跳”,顺手就把动作慢的人像下饺子一样推出机舱。

跳出机舱,进入失重状态,感觉就是自己突然没有了屁股,全身没有一个可以凭借、可以抓住的着力点。蓝天如海,越坠越快。人几乎忍不住想要叉开手脚,像溺水般扑腾。

我们跳伞采用的是挂钩式。飞机舱顶有一根钢丝绳连接到舱门。大家登机后即将伞上的挂钩绳挂在钢丝绳上。挂钩绳的另一头是两个“一”字形大别针,它们扣在伞包上。跳离飞机,挂钩别针被拉开,装有弹簧的引导降落伞立即弹出张开,抽拉主伞伞绳,再拉开伞衣。伞训长说,这个过程约需5秒。如从我们离机后,从001数到005,主伞还没有打开,就得自己打开备份伞。如果没有打开伞,19.2秒人就会坠落到地面。所以,伞兵的生命在空中是用秒在计算。

初次跳伞,我们哪还想到数秒。跳进空中,正紧张得以为此命休矣时,忽听得“嘭”的一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们整个人从腰部提起。像秃鹫以凌厉之势,抓走地面猎物一样。

伞真的开了!头顶那巨大的伞衣,膨胀如同蘑菇云朵。恐慌转为欣喜,那一刻我们不由咧嘴大笑,真的从来没有过如此的开心。天空中不能鼓掌,我们高声大叫同机战友的名字,惟恐别人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同机9名战友散开空中。离机的时候,大家都面朝大地跳下。伞开瞬间,产生强大的冲击力,人被拽得东西南北不分。我们得迅速调整坐带,双手抓住操纵带,胆大心细地操纵降落伞,面向着陆场。

我们的伞衣上有两个排气口。排气口两侧边缘由伞绳贯通,伞绳下端连有操纵棒。当拉下左操纵棒,排气口左边的伞衣就向里凹进去,排气口右侧的伞衣就凸起,伞衣内的空气就会经排气口向左后方排出,同时产生一个相反的作用力,把伞衣向右前方推,降落伞便向左转动。同样的道理,拉下右操纵棒,降落伞就向右转。同时拉下左右操纵棒,伞就向前飘,当什么也不拉时,伞就随风飘了。

着陆场中心有黄色圆圈,有红色绸布铺出的中心点,有白色的风向标,有迷彩棚的指挥台。我们在空中东找西寻,看见了忙做出调整。有人却着急地喊:“我找不到着陆场了,我找不到着陆场了!”原来着陆场就在他的脚底下呢!只要他能控制好速度,就能落到着陆场中心点十米范围,当场就能得到团嘉奖。

同架次战友调整好方向,呈一条斜线向下滑行。有人的伞突然不动或者突然转向,面对面地飘向另一人。两人急得同时大喊:“流氓,别过来!别过来!”地面训练时,伞训长再三讲,调整好方向之后就两手同时拉下操纵棒到合适位置,匀速向前下方滑行。谁要是不拉或者乱拉,就像是在高速公路上驾驶,突然减速或者抢道,非常危险,是“耍流氓”。碰见空中两伞相向,地面学的是两人同时拉自己左手操作棒。但在高空中,紧紧张张,脑乱手忙,常有人拉错,两伞越来越近。地面广播传来容不得半点置疑的声音:“第x名,拉左手!”“第x名,拉左手!”跳伞按离机前后排名次,大家都知道自己是第几名,这时忙一拉到底,风险解除。也有反应不及,两伞相撞失效,这时跳伞员就得抽出伞刀,割断伞绳,脱离开后,迅速打开备份伞。如果处置成功,下来后就当场荣立三等功。

发生这种空中特情,概率很小,我们自然也没遇到过这种“好事”。非但如此,后面越跳越觉得跳伞在空中不会出现问题,像顺口溜说的“离机吓一跳,伞开随风飘”。跳伞高度越高越安全,出现问题反而是在低空和着陆时。因为那时下降速度快,处理不及时,就会掉进水塘当了“海军”,挂在电线杆上当了“司令”,也有人着陆不当,摔得腿脚骨折等等。

我们跳伞虽然再无害怕,不过每次多少有点儿紧张。头两次跳伞,大家都是稀里糊涂跳出去的。跳过三次以后,人变得异常清醒。能想起离机的每一个动作,知道数秒,也能清楚地听到伞绳从脖子后面抽出的“嗖嗖”的声音。但凡有一点感觉不对,马上就想手动拉开备份伞。也真有人在主伞刚开的情况下,打开了备份伞。下来后就让伞训长一顿训斥,甚至停跳两三次以示惩罚。因为一个人的两具伞同时打开,基本无法操作。要是遇上恶劣天气,就会造成大的事故。

我们新兵跳伞,仅为十次。主伞打开,我们就有意在空中慢些飘荡,享受享受飘飘然。可是从天上降落到地面也就3分多钟。地面建筑越来越清晰,着陆场就在脚下。离地只有百来米时,我们双手握紧操纵带,并紧双腿,“嗵”地落到地面。着陆冲击力带着身体往前冲,我们顺势跌倒,拽紧几根伞绳让伞衣失效。“着陆摔一跤,爬起来哈哈笑”,一次跳伞任务又已完成。

仰望空中,还有后面战友的伞朵在飘。一千种花儿,只有你在云端无香地怒放啊!我们却跳一次少一次了。

“高空的跳伞员请注意!”

“空降兵,最勇敢的兵,当兵要当空降兵!”这句口号至今仍在流行,但我们空降兵最想当的却是地面指挥员。

地面指挥员一般是师里或者团里的伞训主任。他们都跳过上千次伞。他们身边停放着两辆高级的通信指挥车,据说一辆都上百万。通信车上架着四个高音喇叭,两个对空,两个对地。他们旁边还摆着迷彩桌椅,桌上摆着汽水、茶水,有时还有西瓜。他们身穿迷彩服,袖子挽到胳膊肘,帽子反扣在头。他们戴墨镜,拿着手机大小的黑色手持喊话器,脖子上还挂着一副军用望远镜。他们真叫一个帅呀。比巴顿将军,比美国大片里的特战指挥官还要帅百倍。

造型已经让人嫉妒,他们还特别有权威。当飞机抵达着陆场上空,他们就站着或者斜倚在通信车旁,用手持喊话器命令飞机:“打开舱门”、“准备离机”、“跳”。我们跳伞乘坐的飞机是军区空军保障,并不隶属我们部队。在我们眼里神气非凡的飞行员,地面指挥员也可以直接命令:“怎么搞的?都飞过着陆场了?绕一圈重来!”飞行员很没脾气地说:“收到,明白!”真就绕着陆场重飞一圈。

当跳伞员从飞机上跳下,地面指挥员就能开始“摆活”。他们双脚叉开,仰头向天,草稿也不打地说:“高空的跳伞员请注意,高空的跳伞员请注意,你们的伞开得很好!”如此客气话说上两遍,他们就开始对跳伞的我们指手画脚:

“第x名跳伞员,你已经接近友邻,不要再操纵!不要再操纵!”

“第x名跳伞员,你已经背靠着陆场,拉右手转回来,拉右手转回来!”

“第x名跳伞员,拉左操纵带,面向中心点。”

“全体跳伞员请注意,今天合成风9米/秒,请选好地面参照物,并紧双腿,做好顺风着陆准备。”

有时他们用最不客气的话喊:“第x名跳伞员,迷糊蛋,马上着陆!马上着陆!”

他们的话就是纪律和规矩,就是容不得半点违抗的命令。上面的跳伞员听得真真切切,地面观看跳伞的人员更是觉得指挥员威风凛凛。每次跳伞,着陆场外围都有地方人员或者部队官兵家属围观。女同志穿着连衣裙,打着小花伞,是仅次于天上伞花的风景线。我们都嫉妒地面指挥员,他们站在地上不腰疼,喊上几遍话就夺走了我们高空跳伞员的风光。虽然,我们也知道没有地面指挥员,就没跳伞员的安全保障。

我们就这样走过艰难而光辉的新兵伞训岁月。当了老兵,虽然也能跳伞,但除开步战连队每年能跳几十次外,炮兵、防化、卫生、工兵、后勤等其他专业兵种的同志,跳伞次数却屈指可数。而我们绝大多数人,也最终剃青了下巴,摘掉了肩章领花,在某个雪花飘飘的早晨,目视着鲜红的八一军旗,聆听着送战友的歌声,离开了伞兵部队,退伍转业到了养家立命的天南海北。但我们无数次在梦中醒来,却发觉故乡不再是我们的家乡。我们已经不是我们。

我们是伞兵部队的筛子打捞过的鱼,被时光过滤、定格在我们叫作空降兵部队的那片土地,那段生活中。我们无一例外地烙上了伞兵部队滚烫鲜活的印章。

服役期间,一些爱开玩笑的战友,凑在熟睡战友的耳边,用口技发出“嘀-嘀”的离机警铃声。睡梦中的战友一惊而起,几乎没有犹豫,就双手抱着被子,用离机姿势从床上跳下来。多年以后,我们这些伞兵战友,听见这声音常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声音呢?因为太过熟悉,反而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像救护车拉响的警报,像火灾时响起警铃,像发起总攻的冲锋号,急促、连续,加上警报器发出的红光,像持续的电闪雷鸣,刺进你的耳膜,直抵你的五脏六腑,让你全身的肌肉,在顷刻间收缩。千万次的训练,已经成为本能的反应。

跳伞生活已经遥不可及,因而充满诗情画意。当年我们把精力集中在跳伞这个目标上,终于挺过了辛劳,甚至现在并不觉得特别辛劳。今天,我们享受着生命的平静,多少有些悠游岁月,从容不迫。生命在磨刀石上才可以擦出火花呀,我们怎可停住奋进的步伐?

首页/电脑版/地图
© 2024 CwBaiKe.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