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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请了月嫂男人应该怎么办?月嫂对男主人痛下杀手

时间:2024-05-31 08:46:38/人气:128 ℃

同为不愿服输在异地打拼的女强人,月嫂“淑贞”和女主人佟经理都被自己的丈夫拖累。看着家中冷漠的男主人,早已失去一切的月嫂更加心疼佟经理的遭遇,她想要做些什么改变这一切,哪怕是触碰到法律的界限……

有一次,

佟经理开车,

去离家三公里多的一个酒店出席会议,

她出门时丈夫还没醒。

丈夫醒后,约了朋友看电影,

一看车不在家,立刻就发了脾气,

疯狂给正在参加会议的佟经理打电话、

拨视频。

淑贞看不下去,

提醒他佟经理可能在忙,

但丈夫却狠狠瞪过来,

说:“她有什么好忙的?

她就是成心不接我电话。”

1

去年三月,由于某些原因,台里决定停掉我的出镜采访工作。

“就当给自己放个长假,”老领导私下劝我,“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已经离职的前同事听说这件事,找到我推荐了几个散心旅游的好去处:“你就到人少的地方待着,过一段时间闲云野鹤的生活。到时候就觉得什么工作啊压力啊,都不是事儿。”

我听了她的建议,分别在杭州和成都待了一个月,期间甚至去一间古寺住了两周,但状态并没有更好。我只能给她打电话,表示想提前结束她给我规划的旅行。

前同事在电话里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我现在待的组里有一个备选项目,可以给你匿名接。”前同事说,“文字稿和音视频都可以。但跟你之前做的那种不一样,经费少,不会分助手给你,也不是热门选题,做出来有没有人看我也不保证——非要说好处,就是自由,没人催着,你接不接?”

“闲着也是闲着。”手头工作停掉两个半月后,已经闲到生活节奏被完全打乱的我松了口气,“什么项目?”

“我们跟市女子监狱有个对接项目,你可以采访女囚犯。”前同事说,“提前声明,没有什么石破天惊的大案子,做出来什么效果我不知道啊。”

“所以一直没人做?”

“对。”

“懂了。”

“能接吗,大记者?”

“少来。你把市女子监狱联系人的电话号码发我。”

“好嘞。”

就这样,从五月起我开始了女子监狱的采访之旅,而其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受访者,就是化名为“淑贞”的高级月嫂。

2

我的第一位采访对象,是一名四十五岁的女性。

她保养得很好,来见我时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露出圆润光洁的额头,显得整个人非常有精神。

“记者,你会给我们用化名吗?”她一见我就笑开了,我能看见她白净整洁的牙齿,似乎专门做过矫正,“那你给我化名为‘邱淑贞’吧,我年轻的时候就特喜欢她,觉得她可漂亮。以前我们厂里的人还老叫我‘小邱淑贞’呢。”

我哑然失笑,我之前没接触过女囚犯,没想到还有如此开朗的人。

更没想到,犯下那种恶行的人,看起来竟会如此开朗可亲。

我想起前几天做过的事前调查。资料里显示,她是由于杀人罪被判入狱,有期徒刑十五年零八个月,目前已在狱中服刑两年。

她入狱前是北京一家知名保育中心的高级月嫂,于两年前杀害了男主人和主人家的狗。警察找到命案现场时,发现已死的男主人将生殖器插入母狗私处,一人一狗呈现出有悖伦理的交欢姿势,旁边的笔记本电脑里放着人狗交配的色情片,进度条已拉到三分之二。没人知道在男主人和狗死前,他们被要求做了什么。

警察赶到现场时她已逃逸,能追踪到的最后一通电话是她打给女主人的,电话里她声音平静如常,让女主人下班接完孩子后到外面玩一会,家里又被狗闹得一团糟,等收拾好了会再打电话通知她们。

女主人不疑有他,说了“好”。接完孩子后女主人果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先带孩子去外面吃了饭,在结账时才接到警察的电话,得知家里发生了命案。

“不想让她看到。”女人穿着囚服,垂下眼笑了一下,“我先给警察打了电话,我想警察先到,应该会把现场清理干净的。”

采访前,我与好友聊天时谈到了月嫂杀人案。好友说:“又是男主人和月嫂的情感纠葛吧?哎,我听我家月嫂说过,她们那个月子中心,这种事多了去了。”

“为什么杀人呢?”气温偏低的探访室内,我调整了一下录音笔的方向,问,“你和男主人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吗?”

“没有。”她摇摇头,“我们俩没有什么矛盾,我就是觉得他配不上小佟。”

小佟,是她对女主人的称呼。

“就这样?”我问。

“就这样。”她抬起眼看我,又笑了,眼角的皱纹蓄满从狭小窗口落进来的阳光,“记者,真没别的,就这样。”

3

应她的要求,我在此给她化名为淑贞,当然,这里的淑贞与那个知名女港星没有任何关系。

淑贞最开始,并不是一名月嫂。

她原来是一个富婆。

她的人生非常传奇,经历过上世纪末本世纪初的下岗潮,拿着工作几年微薄的积蓄只身一人赶赴外地,辗转在温州义乌一带折腾零货生意,从摆摊开始,逐渐做出了自己的第一家小店。

淑贞的丈夫是个偏安一隅的人,他不肯跟着妻子一同外出开店,执意带着孩子留在老家,做一份修摩托车的苦工。

“他说离了老家,人就像没了根的浮萍,没着没落的。”她眯着眼睛回忆,“我心想那就随他去吧,待在老家能照顾老人孩子也挺好的。”

她一个人开店忙不过来,就雇了一个帮忙的,是个离过婚的男人。男人之前跟着装修队跑的时候被掉下的钢筋砸断了腿,从此落下了病根,干不了重活,淑贞每个月给他四千块钱,帮忙看店卸货,偶尔骑着小电动车给客户送货上门。

男人是正经人,淑贞也没那方面心思,街坊邻居有时打趣她们,两人也没放在心里——身正不怕影子斜,淑贞吃饭时对男人说,咱俩清清白白的,就不怕人家讲闲话。

可后来不知道闲话怎么传到了她在家乡的丈夫那里,在外头买菜连价都不敢讲的人,就这么抱着孩子一路杀到她的店里,还没等淑贞迎上去问他们怎么突然来了,就在大街上挨了一耳光。

丈夫打她,像打一头牲畜,当着四周街坊的面,也当着她五岁儿子的面。

他是个矮小瘦弱的男人,比淑贞还矮上小半头,可能扇完耳光后觉得仰头看她的姿势刺痛了他身为丈夫的男性自尊,丈夫扯着她的头发将她一把掼倒在地上,对着她柔软的腹部和暴露出来的脆弱后颈用脚一顿痛击。男人的带着汗臭味的鞋踢在她身上,淑贞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脏器都搅动着扭在了一起,她痛苦地蜷缩起来,脸蹭在店门口的泥沟里,只嗅到一阵恶臭的腥气。

跛脚男人出来拦,却被打红了眼的丈夫狠狠推开。他看到跛脚男人,更是生气,抄起店里的凳子就往对方头上砸,边砸边骂一个瘸子也敢来偷他的女人。外头围观的人抱着手站了一圈,都交头接耳地说原配来打情夫来了,他们明知道淑贞和跛脚男人之间什么也没有,但都选择站在一旁,用嘲弄冷漠的眼神睥睨着这场闹剧。

连一个拉架的人都没有。

儿子在一旁吓得大哭,淑贞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仍要捂着肚子爬起来,想去抱儿子,让他别害怕。这时丈夫从后头一把勒住她的项链,细长的链子卡在她的皮肉里,勒得她惊声痛呼,只能被迫往后仰倒。

挣扎中淑贞的上衣被掀起,露出一截白腰,丈夫像是被什么刺痛,叫骂着来撕扯她的衣服,说她既然在外头偷人不检点,今天就让所有人都来看看她光着身子是什么样子。

淑贞终于痛哭出声,捂着脸求饶。丈夫让她跪在地上,跪在男人、儿子、所有围观的奚弄的眼睛面前,逼她承认自己是个不要脸的淫妇。

我做记录的手微微一顿:“那你……妥协了吗?”

淑贞坐在我面前,想到那段往事,她用带着镣铐的手,将一整张脸包在手心里像揉面似的狠狠搓了两把,似乎这样就能止住某些情绪的外露。

“我认了。”淑贞说,“不认能怎么样,等他把我打死、让我在儿子和街坊面前被脱个精光吗?没办法,记者,你们文化人可能没见过那种场面,人狠起来会变成什么样,你永远想不到。”

“那后来,这事怎么收场的呢?”

“后来,我就把店转了呗。”她苦笑,“脸都丢尽了,还怎么开店。我被他拉回老家干了几个月保洁员,一个月才两千多块钱,孩子学费都要交不起了。这时候他才肯让我再出来赚钱,但不许我跟男人多接触,每两个月会去我上班的地方‘视察’。”

于是,淑贞为了让丈夫放心,去杭州一家美容院当了学徒。美容院里从前台到技师清一色都是女人,丈夫很满意。

他甚至还私下里找了淑贞在美容院的同事,让她们如果发现淑贞“有情况”,就及时通知他。

“当然没人肯听他的。”淑贞说,“我同事还笑话他,没见过这样小家子气的男人,问我怎么还耗在他身上,不趁年轻把他踹了找个更好的。”

这个问题我原来也一直不明白。过去采访时我见过很多被家暴的女人,她们大都谈吐得体,也能自给自足,但还是要被困在一个充满暴力与歧视的家庭里活下去。后来看得多了,我才发现她们的困境并非来源于自己未觉醒的意识,而是来自父母、孩子、社会偏见,乃至法律。

最近听说国家还要增设一个“离婚冷静期”以降低目前居高不下的离婚率,而这世上又有多少“淑贞”会在这一个月里因暴力或来自家庭社会的人情压力而屈服呢?

我不得而知。

4

淑贞在美容院里学得很快,老板都夸她是自己见过学这行手艺学得最快的人。

不到两年,她就从学徒当到了技师,再到美容院的分店长。

淑贞人热情,长得虽说不上美艳,但总是打扮得干净精神,因此上门的熟客很多。客人多了,淑贞也攒下了一笔积蓄,在熟人的劝说下,她动了自己开一家美容院的心思。

淑贞身上带点侠义女子的气质,即使只见她第一次,但从她的措辞与神态上,我也觉得她就像武侠小说里描写的那种世俗而率直的老板娘,这样的人仗义、朋友多,永葆赤诚,不会被生活中的任何困难击倒。

也许正因为这样的仗义,她没有选择在杭州开美容院,和老东家抢生意。而是带着几十万积蓄,孤身一人北上,在北京燕郊开了一家小美容院。她的发家史没有什么可说的,像很多来到北京的创业者一样,她来到这里,靠着一点运气、一点技术,还有一点人格上的魅力,美容院很快从郊区开到了市里,项目价格也从原来主打五十一次的清痘洁面,发展到最低三百九十八一次的深层舒压净排按摩。

三十八岁那年,她赚到了人生中第一个五百万,不算美容院的资产。

淑贞有意让丈夫一起来北京,发展分店,也让儿子在北京上学。但这些统统被丈夫拒绝了,他只是隔三差五地向淑贞要钱,很多钱,声称自己也要在家做生意。

淑贞和丈夫之间的感情已经被消磨得很淡了,但一直没离婚,因为儿子。

丈夫说,一切以儿子高考为重,等他考上大学后再离。

淑贞一开始不同意,但儿子亲自给她打电话,说自己不想成为同学口中“没妈的孩子”。

于是淑贞就心软了,离不离婚又能怎样呢?她想,反正也是长期两地分居,有没有那一张结婚证,两人的关系也就这么得过且过地维系下去了。

“我当时也是有点私心的。”淑贞揉了揉自己的手指,“我觉得他们都不肯从老家出来,那我一个女人能在北京干一辈子吗?以后肯定是要回去的。等老了,跟那人搭个伙作伴,有个病痛也好相互照应。”

但淑贞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她老到回家与丈夫凑合养老,就接到了丈夫要钱的电话。

这次是足足一千万。

淑贞听到这个数字,整个人都蒙了。

“我当时想,怎么可能呢?我自己都没有一千万。”

但这是真的。

丈夫在老家的确做“生意”,不过都是经人介绍的、所谓一本万利的生意,说白了就是被骗了。丈夫被骗去投资一大摊烂项目,每个都要至少投一百万,投了亏,亏了介绍人就劝,要不继续投点钱看能不能把项目救活喽,要是就这么停下了,那真是血本无归。

这东西就像赌博,明知道自己已经输定了,但只要不被轰下桌,就抱着翻盘的希望,不肯这么灰溜溜地承认自己输得一塌糊涂。

骗子不仅从他这里提现金,还诱骗他签了借高利贷的文件,等到利息滚雪球般的滚到了就连丈夫都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除此之外,他还要负担另一笔外债,这笔债不是他自己借的,是他在老家的情人——一个从东莞带回来的女人欠下的,担保人写了丈夫的名字。

“我回老家去帮他们清债的时候才知道,那人早就在家里养了个女人。”淑贞讲起这件事时,脸上的表情头一回阴沉下来,“还是东莞嫖回来的。他后来跪着跟我坦白,原来每次来杭州‘视察’过我,他就顺道去一趟东莞*********,找了几次后就带了一个回老家,拿我寄回去的钱好吃好喝地养着人家。老家的人都知道,他爸妈知道,我儿子也知道,但没一个人跟我说。就连我回家过年,他们都瞒着我不告诉我。”

我想起淑贞刚说的,儿子不同意她离婚,就因为自己不想成为同学口中“没妈的孩子”。

那明知道父亲在外养情人这件事,他就可以容忍了吗?这难道不比父母离婚更让他难堪吗?

我无法了解这个男孩内心的想法。

总之,她必须为两人还钱,一是因为丈夫和她在法律上仍属于婚姻关系,二是因为高利贷债主说,如果不还钱,他们就砍掉她儿子的手指。

小地方的黑社会更加穷凶极恶,他们甚至不畏惧地方公安机关,金钱权力盘根错节地纠缠在一起,惹上了就难以从中全身而退。

淑贞只能取出存折里的所有余额,再把自己的美容院变卖给一个早有意收购的熟客,勉强凑齐八百万先还上。

四十岁的年纪,淑贞一无所有。丈夫和儿子都默认了那个东莞女人的存在,她回去清债时,女人低眉顺眼地给她腾地方,说自己搬到楼下酒店里去住,给他们留出“一家三口”的私人空间。

女人甚至每天买菜上楼来给他们做饭。淑贞在厨房门口,听见儿子和女人在里头耳语。儿子小声地叫她“妈妈”。

淑贞站在门口,恍然愣神了很久。那一刻,淑贞站在这个对她而言全然陌生的家里,知道这里已经容不下自己了。

她只能离开。晚上九点二十三分,在北京站下车的那个瞬间,淑贞莫名觉得自己回到了一个属于她的、熟悉而安定的地方,即使这里没有一个她的亲人。

奈何异乡客,匆匆夜归人。

很快,她在北京登记成为了一名月嫂。

5

来到她杀人的这户人家前,她也做过好几家人的月嫂,但都没有这家待的时间长。

“月嫂也挣钱,一个月能赚一万多,吃住还在主人家。”淑贞说这些的时候显得很骄矜,“我上门的时候,有女主人就问,你怎么全身都是名牌啊?哪儿仿得这么好,我也去买几个去。”

“我说,我这都是真货。姐当年也是阔过的,钱没了但名牌东西可不少。”她笑笑,“记者,我跟你说,你要是赚了钱,别贴给别人,就自己用。当年我破产,老公孩子一个都没落着,就那些包包衣服陪着。看着它们我就想,总有一天我还能东山再起。”

她给我看她以前的照片,这是她在狱中为数不多能带在身边的东西,想必是常贴在床边,照片上还有胶粘的痕迹。照片里,淑贞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女孩站在小区花园里,全身从帽子到鞋都是Gucci,耳朵上的Chanel耳钉闪闪发亮,化了淡妆的淑贞牵着小女孩的手跟镜头打招呼,笑起来时温和又开朗。

我想,这就是那户人家的女儿了。

小女孩现在恐怕还不知道,看护她长大的阿姨曾用刀砍死了他的父亲。

淑贞说,下刀前她没想好怎么做,于是就想象自己在老家剁鸡,一只伸长脖子毛被拔净的白皮鸡,瘫软在浴缸里。她披着雨衣反锁了浴室门,在门外家犬的狂吠声中闭上眼,狗叫的声音越大,她下手时就越控制不住力道。

别叫了。她想,别叫了。

男人的后颈被砍得血肉模糊,很快就咽了气。

她是把男人脸朝下放在浴缸里的,一是因为不想继续看见那张熟悉的脸,第二个原因就更加实际——男人脸朝下死亡的状态中会产生生理性的勃起。为了后续的需求,她不得不这么做,哪怕砍后颈比起直接从前砍脖子要更费力一些。

我提前查过资料,男性的这种死后勃起被称为“盎格鲁人欲望(angle lust)”,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了解到的这个法子,说实话,这种折辱死者的方式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

“以前我做月嫂,只负责带孩子,家务活压根都不带碰一下的,这都是另外家政的活。”淑贞下巴微扬,“但我在小佟家却干,不光帮着她晾衣服,还得做饭。”

“为什么呢?”我知道她在等这个问题,果然,她的眼睛亮起来。

“因为我心疼小佟。”她是浙江人,讲话时的地方口音让她把“佟”也念成了“疼”,心疼小疼,这句话一下显得怜惜意味更浓,“而且她对我好。”

6

她口里的小佟,在大多数人嘴里都被称为“佟经理”。搜集资料时,我意外地发现这户女主人在外走强悍风格。她来自东北,一个本身就足够豪爽大气的地域。人长得漂亮,工作也不错,上市公司的部门经理,工资颇为可观。

在我去调查时,她选择了避而不见。而据公司其他员工评价,佟经理是标准意义上的“女强人”,近几年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女儿交给母亲照料,自己经常加班到很晚,往往晚上十点还在给员工打电话催流程。

很意外的,在如今这个信息高度流通的时代,公司里却很少有人知道两年前曾发生在她家中的命案,我敏锐地避开了月嫂事件,状似无意地问起她的丈夫为何不承担育儿责任。

“离婚了吧?没听佟经理提过她老公。”员工说,“而且现在可多这样的情况了,叫什么来着,哦,丧偶式育儿。我们部门那个副经理,看起来也够强悍了吧?上次开会到一半,突然接到老师电话,问孩子开家长会怎么没人去。我下午去楼梯间接客户电话,居然看见她一个人蹲在里面哭,高跟鞋都脱了,就抱着膝盖一个人哭得直抽抽,看起来怪可怜的。”

“我们以后不会也这样吧?”她身边的年轻女员工不免担忧。

“那咱们也得能在北京安下家来呀。”那个员工嘻嘻开着玩笑。

佟经理家安在北京,房子是婆家和娘家一起付的首付,贷款两夫妻一起还。夫妻俩的第一辆车,是佟经理出全款买下的。

“明明是两家一起出的钱,不知道为什么她婆婆怎么每次来,都像这房子是她买的一样。”淑贞说,“一上来那个劲儿,外地人本地人分得可清了,还问小佟怎么在北京待了这么些年,东北口音还是改不掉。”

“小佟说,她婆婆对当初他们两口子非要另买一套房心里有气。她婆婆自己也不看看,自己那套八十来个平方的房子,能住下几个人?”淑贞提到这个还是来气,“要我,我也不和她住一块。”

婆婆在家对佟经理挑三拣四的时候,她丈夫永远不会吭声,要么缩在房间里美其名曰“办公”,要么歪在沙发上戴着耳机低头打游戏。

许是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许是成家后潜意识里本地人的“高人一等”,佟经理的丈夫在家里就像她的另一个孩子。他成天躲在房里敲代码,有时也只是在游戏里厮杀,但依然出了房门就要捏着脖子抱怨自己工作疲累,在外头雷厉风行的佟经理此时也只是笑笑,温柔地伸出手帮他捶背按摩。

家务和孩子,丈夫从来不管,即使他早已申请了在家办公,而佟经理每天要花上快三个小时通勤挤地铁。

家里的车,买回来基本上是丈夫在开,偶尔去小区不远的超市买个零食也要开车,而佟经理很少用。丈夫说,北京这么堵,你来回都是晚高峰,有必要开车吗?

于是钥匙就交到丈夫手上。

有一次,佟经理开车去离家三公里多的一个酒店出席会议,她出门时丈夫还没醒。丈夫醒后,约了朋友看电影,一看车不在家,立刻就发了脾气,疯狂给正在参加会议的佟经理打电话、拨视频。淑贞看不下去,提醒他佟经理可能在忙,但丈夫却狠狠瞪过来,说:“她有什么好忙的?她就是成心不接我电话。”

后来实在打不通,丈夫就开始在家里骂人。淑贞抱着被吵醒的小女孩躲进房里,刚醒的孩子揉着眼睛开始哭闹,她还在哄着,门却被突然推开,丈夫进来劈头盖脸地对着哭闹的孩子一顿斥骂,吓得还不通人事的孩子哭得更凶,小脸都涨得通红。

淑贞被吓坏了,唯恐孩子上不来气,忙拍她背哄着顺气。而发完脾气的男人却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门,去给他的狗准备狗食去了。

淑贞讨厌那条狗,甚至到了恨的地步。她恨那条狗养尊处优懒洋洋的态度,恨它掉得全家各个角落都是的长毛,也恨它在男主人眼里至高无上的地位。

“对那条狗,他比对孩子和老婆还上心。”淑贞满脸嫌弃,“豆宝可怕她爸爸了,那孩子虽然年纪小,可眼神精准着呢。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一下就看出来了。”

她很喜欢小女孩,从佟经理坐月子起,她就一直在帮忙照料。就连“豆宝”这个小名,也是她和佟经理商量着取出来的。孩子爸爸很少叫豆宝,有时不得不喊一声孩子名字,也都是连名带姓地叫豆宝大名。

“全头全尾的,没个亲近劲儿。”淑贞说。

我能想象到孩子父亲别别扭扭地喊出她大名的样子,语气都要顿一顿,叫出口时,说话人和听话者都不由产生一种陌生又熟稔的奇妙感觉。

这种感觉我很熟悉,因为幼年时的我,也是这么被父亲叫着全名长大的。

以至于某些时候,妈妈出门后我和父亲两人在家,我会突然生出和陌生人同处一个屋檐下的荒谬感,就好像除了一点血缘关系,我们再没有任何维系的凭据。

淑贞说,每当她向佟经理抱怨这些的时候,佟经理总是不以为意:“孩子是我要生的嘛,他又不想要孩子。”

淑贞不满意:“他都三十几了,怎么还像没长大似的。”

“没长大也好,我以前就喜欢这样的。”佟经理笑笑。

他们相识于大学,那时的丈夫还是一个高瘦清俊的青年。佟经理是个喜欢操持的性格,连带着对这个皮相好看但一无是处的男人,除了热恋时的男女之情,更生出一种母性的疼惜。

“网上不是说,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淑贞对我吐槽,“一个男的要真是活了半辈子还是少年,那跟他过日子可真是够呛。”

7

在佟经理家,丈夫地位最高,其次是他从大学起就开始养的那条狗。

淑贞冷笑:“我还看到他亲那条狗,对着嘴亲。在我们江浙那块,我可听说过不少男人跟母狗搞到一块的——哦,公狗和女人也有,但听得少一些。每天我看到他摸狗时那个姿势,还有嘴对嘴亲狗的时候,我就直犯恶心。”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停下来:“所以,你最后把他们摆成了那个……姿势?”

我尽量注意着自己的措辞。

“对。”淑贞倒不避讳,“我看他俩就是那个关系,他不是喜欢狗吗?那就日他的狗去吧。”

她的用词突然粗蛮起来,我犹豫着该如何将这句话美化后放进采访稿里。

不合时宜地,我想起少女时代曾看过的一则短篇。女主人将家中的母猫视作情敌,丈夫对她视若无睹,却充满爱意地抚摸着母猫的背脊,直摸得那只慵懒魅惑的母猫撅臀翘尾。

她多次想杀死母猫,就在我以为结局是女主人忍无可忍将母猫从楼上丢下时,整场无望的单人闹剧却以女主人跳楼结束。

那时我只把它当作一则奇幻短篇来看,直到现在才懂其中婚姻里女人的孤独与无望。当丈夫的感情过多投注在一只动物上时,女人们真的是以为动物会诱惑人吗?

她们大多只是找一个托词,为自己在丈夫面前大打折扣的魅力,也为冷淡而不负责任的丈夫。

淑贞对狗的恨意,到底该归结到谁那里,我只能下一个较为主观的判断。

“豆宝一岁多的时候,一天晚上突然上不来气,拼命咳嗽。我和小佟吓坏了,赶紧抱着孩子半夜开车去医院。”淑贞说,“那人就问了几句去哪里,怎么去,也没有一点跟着上医院的意思。我抱着孩子坐在车后座,从后视镜里看见小佟边开车边流眼泪。”

医生说,豆宝这种情况是因为鼻腔黏膜上沾了毛絮。再严重点,会引发儿童支气管哮喘。

淑贞说,她就觉得是那条狗在家到处乱掉的毛。

回去后,佟经理难得对丈夫发了脾气,把检查单拍在丈夫面前,责令他把狗送走,送去父母家或朋友家都可以。丈夫先是辩解孩子的呼吸道问题不一定和狗毛有关,接着看佟经理还在坚持,便狠狠摔上门,再出来时背了一个装满行李的背包,手里牵着他挚爱的那条狗,说狗要送去哪,他就跟去哪。

“你说说,这能是正常关系吗?”淑贞还在怀疑。

我低下头,不置可否。

“你对女主人,是觉得惺惺相惜吗?”我换了个话题。

都是不服输的、能独当一面的女性,都面临着家庭生活中男性或冷或热的暴力。我想,或许淑贞从佟经理身上看见了自己在婚姻中卑微孱弱的影子,因此决定用杀戮,帮助佟经理离开这个她认为配不上佟经理的男人。

淑贞点头:“有一点,但其实,我就是看不下去。小佟多好的一个人啊,年轻漂亮,对人也好,老送我礼物,心里有什么事也找我说。我以前阔过,你知道吧?她看我用的都是名牌,送我的东西也都是大牌货,出差回来,免税店买的东西也都给我带一份,逢年过节还包红包。”

“那也不至于……杀人吧。”我无法理解,“这样是不是太偏激了,夫妻之间的事情,还需要他们自己做决定。你把她的丈夫杀死之后,她就失去了自己的伴侣,她的孩子从此也没有了父亲。”

淑贞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些什么,但她最终闭上嘴巴笑了笑,冲我摇头:“那样的男人就算还活着,她就有个像样的老公,豆宝就有个像样的爸爸了吗?”

我说:“但你不能剥夺她们选择的权利,替她们做决定。”

淑贞静静地看着我。此时天色已近傍晚,如血的夕阳落进来,将她半边脸映得发红,像铺上了一层流动的血色。

探访室里的气温,也越来越低了。

“我没有什么多的想说了。”淑贞最后对我抿起嘴巴笑了一下,“时间也挺晚了,记者,要不咱们就到这儿吧?”

我点点头,对她表示感谢后,伸手跟她握了握。我摸到一双细腻润滑的手,跟我想象中女囚的手完全不同。

想到这双手曾犯下的恶行,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淑贞的家人还在老家,想必他们也不会来给她送任何日用品。

而淑贞无论是脸还是手,都显现出保养过的润泽。那么这些东西,到底是谁给她送的呢?

8

结束采访后,我对给我安排这次机会的狱警表达了感谢。

女狱警人很和气,还坚持要送我出门。在路上她对我说,没见过淑贞这种犯人。

“家里人一次都没来过,倒是一个年轻女人常来送东西。”女狱警说,“有时还带着个小姑娘,小姑娘长得真水灵,嘴也甜,会叫人。就是叫那年轻女人也叫妈妈,叫淑贞也叫妈妈。”

我脚步一顿。

“那个女人,登记簿上是不是写的,姓佟?”

“哟,这我倒真没注意过。”女狱警有些抱歉,“不过两人看起来关系倒不错,明明好像不是能玩在一块儿的人。淑贞一个月嫂,那女人看起来倒像是个有钱人,连车都是豪车。”

我想起来,淑贞杀的男主人,似乎是他家的独子。

于是男主人父母家的房子产权,以后也理所应当会归属在佟经理女儿名下。他们还有一套两边父母买的新房。

就是不知道,佟经理在丈夫被杀之前,是否给他买过巨额的人身保险,以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凶杀。

淑贞为什么会去杀人呢?只是因为看不过去,只是因为同病相怜吗?

我还记得,淑贞在家乡有一笔巨额欠款,她在入狱前,还未还清。

我拉开监狱门口等待的出租车,被里头的空调冻得打了个寒战。

淑贞杀人的真正原因、佟经理是否真的一无所知、那通电话到底是为了不让佟经理看见家里的惨况还是一个通知,我至今仍无法下定论。

但我也不打算再调查下去。

我将录音笔和笔记本收进包里,对司机说出了自己要去的目的地。

题图 | 图片来自《坡道上的家》

配图 | 文中配图均来源网络

(文/关洱,本文系“人间故事铺”独家首发,享有独家版权授权,任何第三方不得擅自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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