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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谷雨故事:我收集到许多雨滴不同个性的故事丨此刻夜读

时间:2023-10-16 02:49:02/人气:320 ℃

文学报 · 此刻夜读

睡前夜读,一篇美文,带你进入阅读的记忆世界。

The Rain

罗宾·沃尔·基默尔是一名北美印第安后裔,更是一位杰出的森林生态学家。科学的认知与原住民的观念是她洞察世界的两面透镜,影响着她的思维方式和人生选择。

基默尔在《编结茅香:来自印第安文明的古老智慧与植物的启迪》一书里以蒙太奇的手法将二者巧妙地融合交织,诗意讲述了原住民与其他生灵乃至世间万物平等互惠的相处之道,并对当下日益严峻的生态环境问题做出了深刻反思。今晚的夜读,我们将和她一起见证雨林的一场大雨。

#01

在这足以渗透一切的雨中待了几个小时以后,我突然感到自己浑身都已经湿透了,寒冷彻骨,通往木屋的那条小径就成了不小的诱惑。从那里我轻轻松松就能逃回温暖,喝到热茶,换上干爽的衣服,但我不能把自己放走。不管温暖是多么诱人,也绝对无法替代站在雨中,唤醒全部感官的体验——曾经,我的感官仿佛被囚禁在四壁之中,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感受不到自身以外的任何事物。如今,当我的内心开始向外探寻,我就再也无法忍受在潮湿的世界里独自享受干燥的那份孤独感了。

这里,在雨林里,我不想成为雨的旁观者,不想被动地受到保护;我希望成为这瓢泼大雨的一部分,我希望和脚下被压扁的黑色腐殖质一样被浸透。我希望自己能够像一棵披着蓑衣般的柏树那样,让雨水渗透我的树皮,让水分溶解我们之间的障碍。我希望感受柏树所感受到的东西,知道它们所知道的一切。

但我并不是一棵柏树,而且我冷得够呛。当然,也有一些可供我们这样的温血动物藏身的地方。肯定会有一些犄角旮旯的地方是雨水所碰不到的。

我努力像松鼠一样思考并去找它们。我把头转向溪边一处凹陷的河岸上,但它的“后墙”上面淌着一条条细流,无法安身。大树倒下后形成的空洞也不行,虽然我很盼望那翻起的树根能抵挡一下雨滴。一张蜘蛛网挂在两条悬空的树根之间。即便是它也被占满了,成了一片丝质的、装了一勺水的吊床。一棵藤槭把腰弯得低低的,形成了一片垂挂着苔藓的拱顶,这让我又燃起了希望。

我把猫尾藓的帘幕撩到一边,弯腰钻进了这个屋顶上铺着层层苔藓的小黑屋中。这里又安静又避风,大小刚好能容纳一个人。苔藓铺就的屋顶上像繁星闪耀一样透出点点天光,同时也漏进了雨。

在我返回那条小径的路上,一根巨大的倒木堵住了去路。它从山坡上倒下来,倒在了河中,枝条拖进水面上涨的激流,树冠搭在河对岸。从底下钻过去似乎比从上边过要容易一些,于是我跪下身来,用膝盖和双手着地。在这里我找到了干燥的地方。地上的苔藓呈现干燥的棕色,土壤是柔软的粉末状。倒木在头顶上方形成了一道一米多宽的屋顶,底下是楔形的空间,沿着斜坡一路落到溪边。我可以把腿伸开,斜坡的角度完美地适合我的后背。我把头枕在一团干燥的塔藓上,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

我的呼吸在上方形成一团云,在那里,一簇簇褐色的苔藓依然附着在满是沟壑的树皮上,上边镶嵌着蛛网的花边和一丛丛地衣,自从这棵大树倒下,它们就再也没见过阳光。

这根倒木离我的脸有几英寸,重达好几吨。只有树桩那里断裂的木头连接处与溪对岸断裂的树枝支撑着它,让它不至于循着天然的角度,长眠在我的胸口。这些支点每时每刻都可能消失。但是,既然雨滴落下的速度那么快,大树倒下的速度又那么慢,此时此刻的我感觉还是很安全的。我的休息和它的下落是以不同的时间尺度来衡量的。

#02

作为客观现实的时间对我来说从没有什么要紧。发生的事情才要紧。像分钟和年这些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时间单位,对小虫和巨柏而言又怎么可能具有相同的意义呢?两百岁对于树冠高耸、与雾气相缠绕的树木来说,不过是小年轻罢了。对于河流来说这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对于岩石来说则什么也不是。只要我们照顾得好,岩石与河流还有这几棵树的原班人马很可能在接下来的二百年里继续存在于此。

但对我,对花栗鼠,还有被一束阳光照亮的聚成云雾的小飞虫而言,二百年后我们早已踏上新的旅程。

如果过去和想象中的未来有什么意义的话,这种意义也是当下赋予的。如果你拥有这世上全部的时间,你不会把它花在去别的地方上,而是待在你所在的地方。于是我伸展身体,闭上眼睛,听着雨声。

像垫子一样的苔藓让我浑身暖和又干爽,于是我翻过身来,用胳膊肘撑着身体,注视着外边这个潮湿的世界。在与我视线恰好平行的地方,雨滴重重地打在一块亮叶提灯藓上。这种苔藓站直了身子,差不多有两英寸高。它的叶子又宽又圆,就像微缩版的无花果树。在它众多的叶片中,有一片吸引了我的目光,它的尖端很长,逐渐变细,和其他苔藓叶那圆圆的边缘迥然不同。这片叶子线状的尖端在移动着,其活跃方式一点也不像植物。这条线似乎牢牢地固定在了苔藓叶的尖端,那是它透明的绿色的延伸。但是,其尖端却在转着圈,在空气中摇摇晃晃,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这让我想起了尺蠖的动作:它们立在自己的后足上,摇晃着长长的身体,直到触碰到附近的小树枝,然后把前足搭上去,放松脊背,弓起身体跨越中间无所凭依的空间。

但它并不是有许多脚的毛虫,而是一根闪光的绿色细丝,一根苔藓的细丝,像一段光学纤维元件一样从内部闪着光。正在我观察的时候,这条漫游的细丝够到了仅仅几毫米之外的一片叶子。它似乎先是在那片新叶上轻轻敲打了几次,然后仿佛安心下来一样,把自己伸过去,跨过中间的缝隙。它就像一条被拉紧的绿色缆绳,把长度拉到了原先的两倍以上。

一时间,两株苔藓之间由这条闪亮的绿色细丝架起了桥梁,绿色的光像河水一样从桥上淌过,然后又消失在苔藓的绿意中。能够见到一种由绿光和水组成的“动物”,见到这种生灵伸出的细丝像我一样在雨中漫步,这难道不是一种神迹吗?

我在下方的河边驻足聆听。每一滴雨点的声音都消失在泛着泡沫的白色急流和岩石上悄然滑过的水帘之中。如果你不了解的话,你也许不会意识到雨滴与河流是亲戚,个体和集体竟有这么大的差别。我俯身于一池静水旁边,伸出手去,让雨滴从我的指尖滑落,只为再确认一遍。

在森林与溪流之间是一道卵石滩,这堆散乱的石头是在过去十年间被一场改变河流的洪水从高山上冲下来的。现在,柳树与桤木、荆棘与苔藓占据了这里,但这也会过去,河流如是说。

桤木的叶子落在鹅卵石上,它们干燥的边缘向上卷起,形成了一个个树叶杯。其中几个杯子里还蓄积着雨水,因为叶子中渗出单宁的缘故,雨水被染成了茶水一样的棕红色。中间还散落着被风吹得四处飞扬的一缕缕地衣。突然之间,我想到了验证我的假说所需的实验:原料正清清楚楚地摆在我眼前呢。我找来了两缕地衣,其长度和大小都相当,然后用雨衣里面穿的法兰绒衬衣吸干了其中的水分。我把其中一缕浸在树叶杯中棕红色的桤叶茶里,另一杯浸在一洼纯净的雨水中。

我慢慢把这两缕地衣一边一个地拿了起来,然后观察地衣下方滴答落下的水滴。果然,两边的速度并不一样。普通的雨水会形成又小、流得又快的水滴,仿佛急着流走一般。但是泡过桤叶茶的水形成的水滴又大又重,并且悬挂很长时间,最后才被重力拉走。终于迎来了恍然大悟的时刻,一抹笑容在我的脸上荡漾开来。

水滴的不同种类取决于水和植物的关系。如果说富含单宁的桤叶茶能够增加水滴大小的话,从苔藓的层层帘幕中渗透出来的水不是也可能含有单宁,形成我所见到的那种大而强韧的水滴吗?我在森林中学到的一件事就是,没有所谓的随机。一切都蓄满了意义,都因为与彼此的关联而显出色彩。

#03

在新的卵石与旧的河岸相交的地方形成了一方静止的水池,笼罩于树荫下。这方水池与主河道并不相连,里边的水来自上涨的潜流,水面从脚下上涨,填满了这浅浅的洼地,雨过之后,夏天的雏菊一脸惊讶地被淹没到了两英尺深的水下。在夏天,这里是一处繁花盛开的隰皋,而现在不过是一片沉入水中的草场,讲述着河流是如何从水位较低、彼此交错的沟渠变成了冬天这种涨满河岸的水体。

八月的它和十月的它是截然不同的两条河。你必须在岸边待上足够长的时间才能弄清这两者的区别。而只有待上更长的时间才会明白,河流在这片碎石到来前就已经在这里了,而在石滩消失后,它依然会存在。

也许我们不能了解河流。但水滴呢?我久久地伫立在这个静止的死水池旁边聆听着。它是反映落下的雨点的一面镜子,上面交织着细密而不间断的涟漪。我努力从万籁之中辨认出雨声的低语,然后发现我真的可以做到。

它随着扑簌簌的声音到来,动作如此轻柔,从而只会融入玻璃般的水面,却不会破坏上边反射的影像。水池上方悬着从岸上伸出的藤槭枝条,还有低拂的铁杉,从卵石滩长出的桤木也向水边倾斜过来。水滴从这些树上落到池中,各自都有不同的节奏。铁杉敲出急促的脉动。水在每根针叶上聚集,但它们会先流到树枝尖端,然后才形成一条涓涓细流落下,发出稳定的“滴、滴、滴”的声音,在底下的水面上画出一条点划线。

枫树枝洒下水滴的方式又截然不同了。枫树上掉下来的水滴又大又沉。我看着它们慢慢成形,然后又陡然落在池水表面。它们坠下的力道相当大,水滴发出深沉又空洞的一声:“咕咚”。 反弹的力量让水的表面跳跃起来,看上去就好像它从底下喷发了一样。在枫树的底下有零零星星的几声“咕咚”。

为什么这些水滴和铁杉上滴落的如此不同呢?我走近来观察水是怎样在枫叶上运动的。水滴并不是在茎上的随便哪里都会形成。它们大多出现在往年的芽痕位置,那里有小小的隆起。雨水均匀地盖在光滑的绿色树皮上,然后像被水坝挡住了一样在芽痕后聚集。水滴渐渐膨胀、聚集,然后漫过这道小小的堤坝,溢了出来,它在空中翻腾着,变成一大滴落在底下的水面上。“咕咚”。

雨点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从铁杉流淌而下时传来“滴、滴、滴”的声音,自枫树坠落时敲出“咕咚”一声,而流经桤木时则缓慢地呈现“啵”的一声。桤木上的水滴奏出和缓的音乐。细密的雨丝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穿透桤木树叶那粗糙的表面。这些水滴不像枫树上的水滴那么大,不会溅起水花,但是会在水面上泛起涟漪,形成一圈圈同心圆。我闭上眼睛,倾听雨的声音。

反射着天光的池面上交织着雨滴的签名,它们当中的每个成员都有自己独特的步伐和回响。每一滴雨水似乎都因其与生命的关系而得到了改变,不论它们遇到的是苔藓还是枫树和冷杉的树皮,抑或是我的头发。而我们却认为这不过是一场单纯的雨,就好像所有雨丝不过是同一个事物,好像我们了解它们一样。我想苔藓比我们更了解雨,枫树也是。也许根本就没有雨这种东西:只有无数个雨滴,各自都有自己的故事。

在我倾听着雨的时候,时间消失了。如果时间是由事件之间的周期来衡量的,那么桤木水滴的时间与枫树的水滴就是不同的。

这片森林里交织着各种不同的时间,就像池塘表面点缀着各种不同的雨滴泛起的涟漪一样。冷杉的针叶像细雨一样淅淅沥沥地频繁落下,粗大的树枝“咕咚”一声坠落,大树带着雷鸣一般的声响轰然倒塌。这种事相当少有,除非你把时间当做一条河流 。而我们却认为这不过是单纯的时间,好像所有时刻不过是同一个事物,好像我们了解它们一样。也许根本就没有时间这种东西:只有许多个时刻,各自都有自己的故事。

我能看到自己的脸反射在摇摇欲坠的水滴中。这个小小的鱼眼镜头让我看起来额头奇大、耳朵奇小。我想我们人类也确实如此,想得太多、听得太少。关注,意味着承认我们需要向自己之外的智慧学习。聆听与见证创造了一种面向世界的开放心态,让我们之间的隔阂在一滴雨点中消融。雨滴在柏树的梢尖涨大,我伸出舌头接住了它,就像领受了祝福。

内容选自

罗宾·沃尔·基默尔/著

侯畅/译

商务印书馆

新媒体编辑:袁欢

配图: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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