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肉与人心
这两年夏至，广西玉林市上空，飘荡的不止油烟，还有硝烟，不止香气，还有杀气。种种纷争，都源于堪称此地名片的狗肉节。
今年，对玉林狗肉节的抵制，已经惊动国际。国际人道协会加入了抵制之列。Twitter上面有一项“StopYulin2015”的话题讨论，巴姆福德、克鲁伊维特等新老球星纷纷表态，响应者众，这对中国的狗粉（请视为一个中立性的称呼）而言，无疑是一大鼓舞，可惜，他们生在了一个连Twitter都要抵制的国度，未能一睹盛况，不免有些遗憾。
东海西海，心理攸同，中西狗粉，应无区别。所以我们还是回头说中国。
手指盘旋了半晌，却发现几乎无话可说。关于要不要吃狗肉、要不要抵制狗肉节的争论历久弥新，花样百出，所激起的口水足以填平玉林盆地，然而一无胜负，二无共识，双方不过是自说自话，站队大于论理，以至在他们眼中，对方都沦为装睡者，“你永远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记得《南方周末》报道玉林狗肉节，标题是“错位的对峙”。“错位”一说，同样适用于这场争论。说到底，这本来并不足以构成一场争论。
与狗粉相争的未必全是狗肉粉，有些人不爱吃狗肉，照样加入论战。从这个意义上讲，双方争的不是狗，而是人心。明确了这一点，可知这场争论注定无解。因为人心与人性，并非只有一张画皮。譬如狗粉批评对方，吃狗肉过于残忍，打破了文明的底线，那么，在一些讨厌狗的人看来，养狗者纵容狗随地大小便、狂吠、咬人（农村尤其如此，鄙人深受其扰），何尝不是在败坏文明呢？以文明为理由，你不许他人吃狗肉，第三人则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限制你养狗的自由。
这不是偷换话题，倒打一耙，而是试图提醒争论者，无论情感、文明，还是生活习惯、社会习俗，犹如善与正义，都不止一个答案，不能说，你喜欢什么，爱什么，只有你正确，与你相反，便是错误，大逆不道。你爱狗，是一种活法，你爱吃狗肉，也是一种活法，这二者，并不存在正误之分。
无关正误，更无关道德。吃狗肉未必就是不道德，不吃狗肉未必就是道德。吃狗肉，比起吃猪肉、吃兔肉、吃蛇肉、吃老鼠肉，哪个更不道德？不吃狗肉，比起不吃猪肉、不吃兔肉、不吃蛇肉、不吃老鼠肉，哪个更道德？似乎都说不上来。因为这与道德并无几多关系。
有人说，我们不谈人心，不谈道德，谈权利。于是举出名曰“狗权”的重型武器。然而所谓狗权，其实是非常虚妄的东西，不啻对权利的滥用。如果狗有狗权，猫有猫权，马有马权，驴有驴权，所有的动物都有其权利，那么权利话语反而轻于鸿毛，一文不值，毫无保护作用。所以说，拿狗权为狗辩护，抵制吃狗肉，才是最大的错位。还不如让争论回归人心的冷暖，用温情感化世间。
大体而言，我以为要不要吃狗肉、要不要抵制狗肉节，是一个生活问题，顶多是一个文化问题。在生活与文化的空间，当以多元、宽容、开放为特色，而无一元论的一席之地，如罗素所云：须知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比狗肉之争更激烈的是禁烟之争，然而一个理想的社会，吸烟者与禁烟者，只要分清群己权界，完全可以并行不悖，井水不犯河水。
具体说来，我不反对养狗，却也不反对吃狗肉，至于抵制吃狗肉，只要在法治的界限之内，我也一样支持。譬如在狗肉馆门口静坐，抑或发传单抗议，只要人家不嫌你，那就没问题；当你看见人家杀狗，花钱买下来，然后放生，可谓善举，如果你一把抢过屠刀，把狗放走，还不赔钱，反而自诩为义举，这便打破了限度，必须承担责任。
这不是搅混水，和稀泥。当年苏力先生论“复转军人进法院”，最后引用了霍姆斯大法官的一段话，正适合钞在这里：“我知道我不是上帝，因此，当人们……要干一些我从宪法中找不到任何东西明确禁止他们这样做时，我就说，不论自己是否喜欢，‘去他妈的，让他们折腾去吧！’”
最后说一个案例。我有一个朋友，喜欢养狗，老家有两条，新家有三条，他对犬种，简直如数家珍，足见酷爱程度，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狗肉大快朵颐，每年冬天，他都要张罗狗肉宴，邀集一帮老友，吃狗肉，喝米酒。问他如何看待狗肉之争，他答：吃是本分，不吃是慈悲。这就是所谓的“通人”，以一己之力，化解了关于狗肉的万千争论。
2015年6月21日
供腾讯新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