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资讯>

雾都夜行记:风雪夜行记

时间:2024-02-27 15:40:59/人气:335 ℃

1

镇子里,雪下了三天。

唯一还能通行的路,近乎被阻断。那些天,窗外行人,经过了一波又一波,牵着手,挽着臂,揽着腰,却也还是没能到白头。

石桥年前时候,翻了新,栏杆上原本有心男女留下的昨日字迹,无意间也都一并被掩了去。

它们说,雁过留声,风过留痕。

一场大雪,就抹去了所有存在过的证据。

恩爱两欢,情怯合离。

河岸边柳,如今也全都换成海棠,据说还是从那座宅子外移栽过来的。

海棠还是那年的海棠,只是从青幼嫩条长成了如今似成年人臂膊那般模样;山河还是那年趁夜归来的山河,只是如今换了船家,临河的铺子也换了不知几拨。

凭着记忆,一直想着,今年又该是个暖冬才好。

前几日里,暖阳温存,还在电话里向着远在外地又不能归的堂姐炫耀说:诸事安好,风雪稍安,家中日光,怕是你那边春日里也少见。

惹得堂姐,一阵嗤鼻,嘟囔着,“保不齐,今年雪更大。”

不曾想,一语成谶。

天气不适,让母亲也都忍不住抱怨起来,“别人那是出门当行,不经意间白了头,你这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怎么也硬生了白发?”

一时语塞。

望着母亲若隐若现的几缕银白,不知如何开口去讲。

那些道理,昔时她用在我身上,信手拈来,此刻想要再同等返还回去,却近到山前,无路可通。

灯笼新了又旧,河水冰了又解;山峦枯了又发,日光冷了又暖。

人们逐时老去,骨骼却未必日渐生长。

因此,成人世界里,纵使如何,生活中的矮子,精神中的巨人,于父母而言,始终都还是孩子。

与母亲聊天,她多半会提到各类琐事。

从一座城市,横跨到另一座,从一座山,跋涉到一个记不清名字的村子,或是饭后闲谈,或是道听途说。

然而,那却是她过往一年,又或者很多年前,以往不曾说过,又或者说过,亦是被岁月冲刷而遗忘的经历的浓缩。

她将生活所遇全都收进套子里,直到作为灵肉与精神寄托的子女回到身边,才会像小姑娘向心喜的人展现珍藏那般,一桩桩一件件说来听,精彩处,眉头轻蹙,乍惊乍喜,还要自顾言语评论一番,“活了大半辈子,当真算是开了眼界。”

多年来,想着母亲能渐以宽慰之心对待周遭,将所谓情绪一类东西,大抵柔和消化,从心里迎风而立长出一棵树,即使深根于悬崖边上,也无惧于风霜冷雨,也无动于恩爱欢愉。

虽多数时候,她嘴头上应和得好,可却知心里从不曾放下,兴许是受了岁月生硬影响,前半生耗费精力没能形成的东西,后半生那还有什么心思再去顾及。

时日经久,多半她说话时候,我只是在一旁安静听着。

一边听她说话,一边看她忙着琐事,厨房里煮饭,晾晒柜子里衣服,伺候着花草,又或者是躺在沙发上看着几十年前月亮照过的世事变迁。

我听着,也祈愿着,能这么一直听着。

2

母亲央着,送到车站。

想起往年,大抵她都是要哭上一回,隔着车窗的两个世界,只能靠着手势和眼神安慰。

抱着她,笑她,半百的人,还跟个孩子样。

从车站出来,天色尽处,只剩下工业化的痕迹,车水马龙里夹杂着滚烫的吆喝声,糖炒栗子,葱爆油饼,什锦年糕……以及长在人们口中,从暗夜里生出花的,忽明忽暗。

箱子,像陈旧遥远的故事,缓慢而又谨慎,沉重地从一处雪里滑进另一处,听不见风里雪的坍塌声。

朝怀里摸了摸,临行前母亲塞的烟,淌着着手温,“咔——嚓”,割破了悬在空气里的尘。

她并不太喜。

长吁口气,焦油味,让牙齿变得酥麻,让舌尖变得挑剔,让视线变得清晰,以至于这才注意到一旁朝我打招呼的那位女士。

上身裹着一件大红色厚绸大衣,太长,看不清着着什么样式裤子,靴子却是翻领,优雅地绕着一圈狐狸毛。

若说是俏皮,从陌生口中出来,多少有些不太妥当,若说是得体,认真去想,却总觉得又少了些劳什东西。

她抬起手,轻轻在鼻子前,摆了摆,兴许是大衣太重,没能摆得起来,末了手指顺势,极其自然地落在鼻尖上,“咳咳”。

空气里,香水味,烟味,绒毛味,混在一起,略微沉闷。

将烟火捻灭,扭头看看四周,只有隐约泛起的水光,便只好重新收回盒子里。

“先生,请问需要住店么?”

见我有所停顿,她立马紧了一步,几乎是垫起脚凑到我耳根前,刻意压低声音说道,“有姑娘,清一色十八九岁水灵灵的姑娘。”

那么一瞬,想起河东君。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然而,今人非昔时,今景非昨日。那么人,再好的光景,也就不会是那个人了。

觉得脖子痒痒,下意识我往身后退了半步,伸手想要去拉箱子,却没动。

轻轻用脚尖踢了踢,又抖了抖身上的积雪,“多谢。订了。不远。”

“哎,先生——”

声音纤柔,又被风声割碎,散落在空气中,粘上了雪,悬在那里,远远看起来,羸弱极了。

酒店,其实离车站并不算远,只消半支烟的功夫,过马路对面,绕个转角即可。

天色落暗。

前台姑娘,模样清秀,梳着一个丸子头,抹了淡妆,粉色外套搭在身后衣架上,内着白色毛衫,灯光映照下,如冷清辉。

取了房卡,进了楼梯。

门外,风骤雪急。

开门后,扑鼻一阵清香。

是桌子上玻璃瓶里养着的百合,白得有些刺眼。隆冬的北方,在这个节气的小城,如若不是刻意,显然并不多见。

垃圾桶里,还零落着修剪过的枝叶。

将箱子丢在墙角,此刻只有床才是亲密关系,整个人放肆地躺着,不去理会是个什么字。

床沿边,是它今夜突兀造访过的痕迹。

窗子的缝隙并不大,刚好容得下,它飞进来,又化了去。

觉得口中乏味,只好强撑着起身,将湿了的裤脚重新塞进靴子里。

记得附近,有家面馆,做的特别好。

一碗羊肉汤,一碟细饼丝。

足以化了山川,满了四季。

车站旁的饭馆,充满烟火气。

贩夫走卒也好,达官贵人也罢,落到这里,才接了地气,融了泥土息,才从城市幻彩霓虹中,切肤感受到阔别久远,那些重新被提起,以往早就埋进骨血里的东西。

有样什物,叫作“乡思”。

它是掀开饭馆帘子前,站在门口抖一抖身上的落雪,揉一揉冻得发红的脸颊,蹭一蹭脚上的泥泞,它是隔着云雾缭绕热乎气仍不妨碍跟主人家招呼一声:

“老板,有劳,一份阳春面。”

座中食客,彼此之间陌生而又熟悉,互道声“安”,问个“吉祥”,算是一并结实在这小饭馆里。

一来二去,面是端了上来,又配一碟小菜,算是和这门外风雪,以汤为酒,以烟火气作暖炉,相醉相欢。

一顿酣畅,再出来时候,地上的雪已然没入脚背。

“咯吱——咯吱”

是屋子里那只小猫,穿上靴子去溪边打鱼,惊醒森林的声音。

整个世界,已然昏睡。

首页/电脑版/地图
© 2024 CwBaiKe.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