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两只猫，一只叫灰灰，一只叫白白。
灰灰，品种是英短，全身灰色，眼睛却是黄的。它性格高冷，沉默寡言，与凡人无话，整天心事重重，忽蹲忽卧，作思考状。再加上其脑袋特大，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作派，颇有几分山大王模样。遗憾的是，它徒有其表，外强中干，看起来虎头虎脑，其实怂包一个。
灰灰不好喊叫，偶尔发出点猫声也是又细又短，与它庞大的身躯相比，显得很滑稽。再一个，性格懦弱，毫无反抗精神。有几次，它乱拉屎尿，我刚大喝一声，它就吓得缩成一团，这种任凭宰割的猥琐样，令我原本义愤填膺的呵斥之辞都没有了用武之地，扫兴。灰灰体重达十二三斤，在家里的狭小空间中，俨然是一庞然大物，但它如此胆小如鼠，我实在是怒其不争了。
我素来不喜猫。家有一猫，沙发上、床上、地板上到处都是碎毛，连同空气中都似乎飘着层毛屑，烦不胜烦。猫的排泄物味道也是奇重，当它的铲屎官，你时刻要有被薰晕过去的准备。更令人忍无可忍的是它撕扯东西的锲而不舍。这一点倒显出它英武的一面了。我家的沙发、窗帘因了它的发威，伤痕累累，惨不忍睹。为了避免财物的更大损坏，我算尽机关，和它斗智斗勇。这家伙别看平时蔫不拉几，准备干坏事时，也是贼精贼精的。
白天，我们大都在客厅活动，它就躺窗台上睡觉，或者凝视窗外蓝天白云，痴心妄想着什么。人和猫，暂时相安无事。我知道，它的作案计划是在黑夜。果然，晚上十一点左右，我们关灯佯装睡了，略等片刻，客厅一阵窸窸窣窣，继而，噌噌的磨拳擦爪声、嘶咬声就肆无忌惮地响起来。我猛地一拉亮灯，这家伙毫无准备，惊惶失措，一个趔趄，从沙发上跌落在地，头一低钻进了沙发底，任凭千呼万唤，再不露面。如此几次三番，灰灰又换了游击战术，也不分白天黑夜了，乘人不备，逮着机会，沙发上、窗帘上抓两爪就跑。我是干生气没办法。这场战争最终以我完败告终。
灰灰是儿子擅作主张弄回来的，据说还花了不少钱。搞不定灰灰，我迁怒于儿子，骂他不成气，带回这么个败家玩意儿，要他限期带离。儿子嬉皮笑脸虚与委蛇。为了尽快促成此事，我决定召开家庭会议，邀请妻子、儿媳、女儿也加入讨伐，我笃定她们会因心疼被毁坏的东西而支持我的决策。没想到事态发展大大出乎我的预料，她们竟然与儿子结为统一战线，一致为灰灰的去留命运与我抗争。少数服从多数，我在家里的权威地位由此受到严重挑战。
有了统一战线的加持，儿子在养猫方面态度更为嚣张。没几天，他竟然变本加厉，又带回一只小猫来，说是要给灰灰做伴。此猫颜色通体泛白，背上有一绺毛似黑非黑。儿子给它起名白白。为了求得我的支持，他郑重其事介绍说这个也是英短品种。但我暗暗观察，觉得不像，至少血统不纯。白白较之灰灰，体型小了一大圈，尤其是猫脸很小，显得妖娆有余稳成不足。
白白的性格活泼很多，善于见风使舵，属于八面玲珑那种。不管生人熟人，只要往沙发一坐，白白就蹭了上去，嗓子里讨好的呼噜声不断。如果感觉来人未有排斥之意，它更得寸进尺，一跃而起，坐于人的腿上，骚耳弄腮，极尽谄媚本事。这点，与高冷的灰灰形成鲜明对比。
我这人性格木讷，不善交际，更厌恶溜须拍马之徒。所以对白白的这副奴才像，很看不惯。相形之下，觉得灰灰反而更为老实纯真一点。
一家不容二猫。灰灰的领地突然闯入了一个入侵者，内心自然十二分不爽。估计是碍于主人面子，一直隐忍不发，但其不屑与白白玩耍嬉闹的表情则是肉眼可见。偏偏白白这货不识眼色。它不甘寂寞，老要撩逗灰灰。灰灰耷拉着眼皮爱理不理的，场面有点尴尬。白白继续挑衅，扬起前爪照灰灰头上就是“啪啪啪”几下。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灰老大。猛地，它“喵”地一声喊，探过身子，一爪子打到白白头上。正所谓老大不发威，你还真以为我病猫啊！这势大力沉的一击，把白白打懵了，也可能是吓傻了。它靠墙直立，目瞪口呆，一动不敢动。
自此，两猫内战正式开打。一般而言，双方交战不到两个回合，落荒而逃一方肯定是白白，灰灰则穷寇依然猛追。你别看灰灰体型又胖又大，跑起来，当真是快如闪电，迅捷无比。白白慌不择路，上蹿下跳，只恨爹娘没再生四条腿出来。战场一片狼藉，窗台的花盆倒了，厨房的碟子摔了，桌上的书本散了，连同阳台悬挂的晾衣架都摇摇欲坠……
我哈哈大笑。一半是场面滑稽，一半是幸灾乐祸。再让他们不听我的！妻子则叫苦不迭，每天要替这俩祖宗收拾残局，铲屎送尿。特别是两猫白天睡觉，夜夜闹腾，全家都跟着睡眠严重不足。日复一日，她的耐心终于也消耗殆尽。
妻子主动提议，两猫既然不能共处，那就只能送走一只。他们私下商议，一致决定还是送走白白。尤其女儿，态度坚决，说白白太过浮滑，早就讨厌它了！看来，不管对人对猫，大家的感受及评价标准还是一致的。忠厚老实受人待见，过于滑头则让人侧目。
几经打听，妻子终于将白白送给她的一位同学。她告诉我们，这个同学极富爱心，经济条件又好，白白去了他家，简直等于住进福囤了——搞得好像嫁女儿般。其实我觉得她是在自我安慰吧，以减轻自己对白白的愧疚之情。她那同学倒也真的有情有意，自称与我家结为猫亲家了，时不时发些白白享受幸福生活的小视频，让我们分享快乐。
灰灰又恢复了一猫独尊的生活。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白白性格感染，或者是担心也遭“遗弃”的命运，它竟然不似以前那么高冷。最明显的感觉是变得爱亲近人了。虽不像白白那样对人粘缠得死皮赖脸，但也是跟人亦步亦趋，或者会静卧一旁，一眼不错地盯着主人看。那含情脉脉的目光，还真让人受不了。我都有些后悔以前对它的诸多粗暴举动了！
灰灰在我家呆了有七八年的光景。日久生情，它已真正成为我们家的一分子。对它来说，这个家，这些朝夕相伴的主人就是它的全部世界。它也没以前那么闹腾了，白天家里没人的时候，它就在向阳的卧室窗台睡觉。我们下班了，一开门，门口保准蹲着个猫胖子，托着个大脑袋，也不知守了多长时间。终于等到亲人回来，它伸伸懒腰，那颗硕大的脑袋在墙上蹭来蹭去，抑制不住地开心。然后我们走到哪它跟到哪。哎，年龄大了大了，它反而越来越粘人了！
但是，我们毕竟有工作要做，有各种没完没了的公事私事要处理。灰灰之于我们，充其量也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吧。单论这点，对于把全部感情都寄托到我们身上的灰灰，真的不公平。后来因为各种原因，我们都忙得抽身乏术，无法照看它，只好把它寄养到表妹家。家里一下空落落地冷清了好多。好在表妹家不远，儿子他们隔三差五的还能去看看灰灰，送点猫粮啥的。
再后来，我表妹也有事，灰灰又辗转到了很远的地方。我们再未见到它。只听说收养它的新主人，居住的是带院子的平房。那么也许灰灰的生活环境会改善很多吧。只不过它的年龄也不小了，不知道还能不能闹腾动。不知道还是不是那么粘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