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熊、鱼、蛇、蜥蜴、仓鼠李超都火化过，有人选择将骨灰寄存，有人走了就再没有出现，有的则等着以后能和宠物葬在一起。
文|韦凡
一名女子穿着黑色的衣服伫立在房间里，看着爱犬的遗体被推进了火化室，穿过鲜花和哀思，它将要在接下来的火焰中走完自己的一生。伴随着焚烧炉的门结实关上的声音，轻微的抽泣扩大成悲恸的呼唤，主人们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这是北京郊区的一场普通的宠物殡葬，来宾没有亲友，没有致辞，只有主人和她曾经的宠物，工作人员只会在适当的时候为来者递上纸巾，然后悄悄退到一旁，把气氛留给告别。
主人正在和宠物告别，无论多久，李超都不打扰，将时间留给他们。
随着社会的发展，选择家养宠物的人越来越多。2017年，中国可统计养宠家庭达到5912万，宠物行业规模达到1340亿元，并在2010至2020年期间将保持年均30.9%的高增速发展。国内一二线城市，每年都有几十万宠物离世。
和宠物相关的职业也在日渐密集，你至少已经对小区旁的宠物医院和美容店习以为常，要不就是听说有人把逝去的宠物纹在了身上，但宠物殡葬师对很多人来说仍然是个遥远而陌生的职业。
“选择题”做错了
在北京这样的特大城市，每天有数以千记的宠物离世，少数主人知道这里，找上门来，李超尽量一般不会对他们使用“宠物殡葬”这样的词，他给对方发去工作室的定位，都会附上一句话——“敬慕每一份陪伴”。
“我们几乎是跑遍了所有的相关部门，历时1年多，几经周折才获得政府批准的无公害处理资质。” 目前，国内拥有合法资质的机构不超过15家。
2015年，李超的爱犬JOJO因癫痫发作去世。当时的李超，正处在事业上升的阶段，刚在北京买了房。乔迁新居，又正好赶上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项目，没有时间带JOJO去治疗。那天他在公司，通过家里的网络摄像头看到JOJO发病的过程，立刻飞奔回家。到了家里，李超面对的是自己不敢面对的画面，他打电话给自己的弟弟说，JOJO没了，你来看一下它吧。两个人抽着烟，面对爱犬的遗体，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到我迎接他回家的第一天，让他走好，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点小事。”
最后他从一家宠物医院打听到了“全北京最好的”宠物火化服务，一到那，李超就后悔了，火化点隐藏在一片小树林里，门口是一个垃圾回收站，在十月的傍晚，显得格外破败。送别室地面和一次性床单下面的血渍让他觉得很不体面，佛像就在眼前，老板却在外面和其他人谈笑风生。火化的时候，老板跟他说，你过来挑一个骨灰盒。他不喜欢那些骨灰盒的样子，也没有心情接受老板的推销，他觉得他们在消费他的不幸。老板察觉到了他的不信任，跑到一边和别人打牌去了。骨灰出来的时候，老板却跟他说，由于体重超标，你需要补800块钱。李超很愤怒，但为了能拿回骨灰，他选择交钱。
在北漂最艰难的时期，JOJO陪他度过了很多个寂寞的夜晚，它的离开让李超有一种生活停止运行的错觉，从不知道原来道别这么苦涩。回家后他觉得特别遗憾——“选择题”做错了。之前为了生计，他选择了一些更为职业化的工作，“我觉得不能再这么蹉跎下去了，应该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李超决定选择一个和宠物有关系的职业，成了一名宠物殡葬师。
“我觉得我能够做得比他们好。”他把所有的积蓄拿出来，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让失宠的主人，在失去宠物的时候有的选择。有选择服务商的权利，也有选择服务的权利。
倾听者，更是引路人
与其他工作不同，这份工作没有日与夜，他常在午夜被电话叫醒，悲伤来的时候并不会事先告诉每一个人，有的主人会在电话中情绪糟糕地求助。“通常女士一定会哭。”李超说。
面对爱宠的离世，主人往往一下子没了主意，作为有经验的殡葬师，他从主人接管到某种信任后，披件衣服开车赶往主人的位置，帮助对方处理具体事宜。凌晨四点的北京，他见过太多次。
有时候主人不方便在夜间举行仪式，他会建议客人如何保存尸体，以避免生物分解产生对人有害的气体。
此刻，他是他们的神父。
就像人的入殓仪式那样，宠物葬礼也不能缺少遗体清洁和告别仪式。在这期间宠物主人可以选择留下它们的毛发作为纪念。
清洁遗体就是尽可能让宠物走得干干净净，犹如它最健康的时候的样子，这有助于帮助主人进入体面的告别，爱宠小小的身躯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那样，然后在这样的状态下进入告别仪式。
李超为客户准备了两个告别室，一间是为信佛的客户或者是选择传统的客户准备的中式佛堂，另一个则是素雅简单的布置。宠物们曾经陪伴了主人度过很多无所事事的夜，而主人要在送别室陪伴他们最后一程。又或者，它们最后还能再陪主人一会，穿上生前的衣服，喜欢的食物和玩具，虽然它们不是人类，却能填满你的内心，很多人突然发现它早已成为自己生命里的一块原野，是它在宠着自己。主人往往会抚摸它们的遗体、留下它们的脚印，往往失声痛哭。
在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客人进了告别室，就应该把时间留给他们，之前有客人在里面呆了八个小时，后来这个记录被打破，有人整整告别了12小时。
火化的服务需要按照宠物体重收费，而清理和告别的过程都是不收费的，工作人员不仅从未打扰过那些漫长告别的客户，还会负责和后面预约的客人解释，客人们也都能理解这种不舍，基本上会进入另一个告别室。
主人十之七八落泪，大多不是发生在电话预约、接收尸体或者豪华VIP房里告别的时候，而是在即将火化的最后一刻：“我再也摸不着它了，对吗？”
火化的过程十分漫长，外面的寒冷更显焚烧炉里的炽热，在这期间，大家才能感到自己对一个小动物的死去有多认真。涅槃重生后，主人拿到留有余温的骨灰袋，感觉它仿佛从未离开。有人则选择将骨灰寄存，他无法面对心里的缺口，有的人走了就再没有出现，有的则等着自己以后能和宠物葬在一起。
李超从来不建议非工作人员观看火化的过程，尽管他非常理解这种想看的心情，但他知道，主人永远都不会“享受”这个过程。如果非要看，会把炉门打开，只给他看一眼。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倾听者，一个引路人。有人告诉他应该去做什么想什么，怎样才能避免自己更难受。”李超说，"宠物殡葬并不单纯是对逝去爱宠的超度，更重要的是对失宠主人提供心灵关怀和情感疏导。”
李超在骨灰寄存室做整理清洁工作。虽然是宠物殡葬，但对于宠物来说，它们只是在这里变成了另一种介质，这个工作其实服务的是那些主人，他们正处在低潮，可能敏感易怒，要用更多的心思帮他们打开心扉。
无论品种，无论吃什么狗粮，开火的一瞬间，它和世间的其他生命一样，绝对平等。
社会上对宠物殡葬的偏见和不了解仍然存在，李超的妈妈现在还没法跟她的朋友说他是干嘛的，对于老一辈人来讲不是特别体面。当她的朋友问你儿子在做什么时候，她会略显尴尬，告诉对方，从事的是“宠物行业”。回家和老熟人聚会，他们只有两种偏见：你们这个行业巨赚钱；你怎么混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然而对李超来说，这些不受影响。村民至今不知道他们是干嘛的，刚开业的时候，很多村民都会来参观一下，但他们没法把宠物和殡葬联系到一块。
村民们看到天使们留下的爪印和相片，更觉得这是个宠物店
李超在翻看代表记录着宠物姓名的祈福带，主人会在上面写下思念和祝福。李超也爱这些动物，但在主人面前，他总是能收好自己的情绪
“我理解生命的珍贵，更懂得生命没有差别。”李超说，浣熊、鱼、蛇、蜥蜴、仓鼠他都火化过，在送走的宠物里，狗占了70%，猫占了20-30%，人们也在不断思考，愿意把钱花在什么地方才是真正的有意义。这些胜似亲人老友的陪伴离开，怎么能粗暴地丢弃，或者用一抔土来解决呢？
“有人说我选错行业了，放弃稳定工作想创业指着这个行业能赚几个钱？但我从来都没有忘记我要做什么，帮主人送别他们的爱宠，是一种神圣的使命感，所有生命都应该得到尊重，总要有人来做一些事情。”
就像入殓师的台词那样：要唤醒冰冷的往生者，赋予永远的美丽，必须很冷静，很准确，最重要的是必须充满温柔的感情。和众人一起，在告别仪式中为往生者送行，非常安详，一切步骤看起来如此美丽。
告别是一件需要练习的事，我们旷课太久。愿每一个生命，都可以体面地与世界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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