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200）
文/宋伟
过去没有化肥，全是土粪。那时候家家户户院里都有个猪圈，院外边有个粪堆。猪圈里由养着的猪造粪，粪堆上则主要靠勤快的家庭成员大清早或者闲暇时间挑着粪筐出去拾粪来累积，另外平常的生活垃圾和锅灶里掏出来的草木灰也都倒在那儿，每隔一段时间，人们还会把茅厕里的大粪泼上去搅拌搅拌，臭烘烘地让四邻共沐芬芳。如此日积月累，一年下来，总会有一大堆。等开春后，再把猪圈里的粪挖出来，两下里的粪混到一起，打碎，拌匀，用架子车拉到地里──这样的粪既来之不易，数量又有限，所以便不能让所有的地都“雨露均沾”， 优质资源只能优先向重点项目倾斜，以求效益最大化，对清河湾的人们来说，当时的重点建设项目主要就是种瓜和种菜。和瓜地相比，菜地的面积少，而且土质要好的多，因此，那些粪还是往瓜地拉的比较多些。
往瓜地送粪是个相当费力气的苦差事。瓜地是七分沙三分土的沙土地，土虚沙松，满载的车子一进地车轮就会陷下去，因此，一车子粪常常得三四个壮劳力前拉后推，十分艰难。而为了让粪的利用效率高，人们一般都是把预留出来的一行一行的瓜地挖成一条条一两尺深的沟，把粪撒在沟里，再把深翻出来的沙土盖上去。所以以前种瓜，非常不容易，又要深翻地、挖沟，又要拉粪，而这两样，都是能把人累个半死的出力活。
正因为如此，后来的人们这样干的就越来越少了。特别是当上一辈的人老去，年轻人不再视吃苦受罪为理所当然，关键是随着时代的变迁，社会的发展，他们有了更多的挣钱项目可以选择，不必在这一棵瓜秧上吊死，所以他们不愿把功夫全浪费在这样一个投入大而产出相对小的、性价比越来越低的项目上。何况又有了化肥可用，因此他们就咋轻省咋来，种瓜时直接栽上瓜，等瓜秧起来一点了再抓一大把化肥埋下去就完事──不再深翻土地，懒省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后来家家都不再养猪，也没人拾粪，其实即使还有人愿意拾粪也拾不来了，因为村里的牛啊驴啊骡子啊等大牲口也都没了。这样，土粪也就很快地从人们的庄稼史上消失了。
按理说，化肥帮了人们的大忙，使人们种地越来越轻松，这应该是个好事儿，可是高金贵却不以为然。他说，“土粪养地，化肥伤地”，土粪养地，地养好了，长的庄稼也能养人；化肥伤地，地受了伤，自己就有病，长出来的庄稼还咋养人？……不说别的，你就想想，以前的瓜啥味儿，现在的瓜啥味？
的确，以前的西瓜，打开来都是沙淋淋的，而且像蜜一样齁甜齁甜的；尤其是香瓜，熟透后喷香喷香的，那种特殊的带着甜味的浓郁果香离老远就能闻见，直教人垂涎三尺。它皮薄肉酥，拿在手里要是一不小心用力稍大一点就会被捏碎；它酥脆无渣，入口即化，是孝敬掉光了牙的老人们的无上贡品。若非如此，“清河湾的瓜”岂不是浪得虚名？
现在的瓜，长得怪大，瓤也怪红，但吃起来不但甜度大打折扣，而且瓜瓤不起沙，不松酥，有一股韧劲儿，需要咀嚼，口感极差。香瓜更甚，香气淡到若有若无，需要鼻子凑近了猛嗅才能闻到点味道；而它的皮也像现在人们的脸，变厚了；肉则比冬瓜的要强一些，毕竟还不像冬瓜那样需要炒熟了才能吃，但是还不如黄瓜，毕竟黄瓜还有一股淡淡的清甜气息。这些，都是拜化肥和人们的懒省事儿所赐。
“清河湾的瓜”品质竟如此之差，真是辱没先人！“种庄稼，不用问，除了人力就是粪”，种瓜亦然。但是现在的人们都不想费人力，也没有粪，种出的瓜质量如何也就可想而知。质量既无过人之处，清河湾的瓜渐渐无人问津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瓜越来越挣不了钱，种瓜的自然也就越来越少了。
高志突发奇想，说，要是咱们能弄些土粪，光上土粪，不使一点化肥，再深翻耕，种出来的瓜保证还能像原先那样好吃，这几年人们吃不着好瓜，遇上咱们这样的好瓜，他们肯定是打破头也要来抢着买，那咱们不就发了吗？
高金贵哈哈大笑，说，你想的怪美！前年大壮二壮弟兄俩就是这样想的，他们提前从养鸡场拉的鸡粪，沤熟了，又想着好几年地里都是使的化肥，怕上边的土不好，翻地时就一下挖了三尺深，把下边的土翻到了上边，才铺上鸡粪，种上瓜，可算是费了大劲儿了。结果那年他们的瓜也确实不错，虽然没有上化肥的瓜大、产量高，但吃着比上化肥的瓜要好的多，和以前的瓜味儿相比，也差不了多少。去卖的时候，人们尝过后也都说好，但却都不愿多掏钱，价钱比别的瓜高一点就卖不出去，他们只得随行就市，好货只能卖个赖价钱。最后一算账，真是不划算，产量低，又卖不上价，还额外多费了那么多的功夫、气力，耽误了多少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