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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手机的童年满满的回忆 没有手机的童年我们是这样过的

时间:2023-10-24 11:32:24/人气:103 ℃

仙堂戏院

文/林清玄

仙堂戏院成立有三十多年了,它的传统还没有被忘记,就是每场电影散戏的前十五分钟,打开两扇木头大门,让那些原本只能在戏院门口探头探脑的小鬼们一拥而入,看一个电影的结局。

有时侯回乡,我就情不自禁散步到仙堂戏院那一带去,附近本来有许多酒家茶室,由于经济情况改变均已萧条不堪,唯独仙堂戏院的盛况不减当年,所谓盛况指的不是它的卖座,戏院内的人往往三三两两坐不满两排椅子;指的是戏院外等着捡戏尾仔的小学生,他们或坐或站着聆听戏院深处传来的响声,等待那看门的小姐推开咿哑的老旧木门,然后就像麻雀飞入稻米成熟的田中,那么急切而聒噪。

接着展露在眼前的是电影的结局,大部分的结局是男女主角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好事成双;或者侠客们终于报了滔天的大仇骑白马离开田野;或者离乡多年的游子奋斗有成终于返回家乡……

有时候结局是千篇一律的,但不管多么类似,对小学生来说,总像是历经寒苦的书生中了状元,象征了人世的完满。

等戏院的灯亮就不好玩了,看门的小姐会进来清理门户,把那些还留恋不走的学生扫地出门。因为常常有躲在厕所里的,躲在椅子下的,甚至躲在银幕后面的小孩子,希望看前面的开场和过程,这种“阴谋”往往不能得逞,不管躲在哪里,看门小姐都能找到,并且拎起衣领说:

“散戏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下一场再来。”

问题是,下一场的结局仍然相同,有时一个结局要看上三、五次。

纵然电视有再大的能耐,电影的魅力是永远不会消失的,从那些每天放学不直接回家,要看过戏尾才觉得真正放学的孩子脸上,就知道电影不会被取代。

在我成长的小镇里,原本有两家戏院,一家在电视来临时就关闭了,仙堂戏院因此成为唯一的一家。说起仙堂戏院的历史,几乎是小镇娱乐的发展史,它是在日本刚刚投降的时候,在台湾成立的,在开始的时候,听长辈说,是公演一些大陆的黑白影片,偶尔也有卓别林穿梭其间,那时的电影还没有配音,但影像有时还不能使一般人了解剧情,因此产生一种行业叫“讲电影的”。小镇找不到适当的人选,后来请到妈祖庙前的讲古先生。

讲古先生心里当然是故事繁多,不及备载,通常还是有着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电影上演的时候,他就坐在银幕旁边,拉开嗓门,凭他的口才和想象力,为电影强作解人,他是中西文化无所不能,什么电影到他手中就有了无限天地,常使乡人产生“说的比演的好”,浑然忘记是看电影,以为置身于说书馆。

讲古先生也不是万般皆好,据我的父亲说,他往往过于饶舌而破坏气氛,譬如看到一对男女情侣亲吻时,他会说:

“呃现在这个查某要亲那个查某,查某眼睛闭了起来,我们知道伊要亲伊了,喔,要吻下去了,喔,快吻到了,喔吻了,这个吻真长,这外国郎吻起来总是很长很长的。吻完了,你看那查某还长长吸一口气,差一点就窒息了……”

弄得本来罗曼蒂克的气氛变得哄堂爆笑。由于他对这种场面最爱形容,总受到家乡长辈“不正经”的责骂。

说起来,讲古先生是不幸的。他的黄金时光非常短暂,当有声电影来到小镇,他就失业了;回到妈祖庙讲古也无人捧场,双重失业的结果,乃使他离开小镇,不知所终。

有声电影带来了日本片的新浪潮,像《黄金孔雀城》、《里见八犬传》、《蜘蛛巢城》、《流浪琴师》、《宫本武藏》、《盲剑客》《日俄战争》等等,都是我幼年记忆里深埋的故事。那时我已经是仙堂戏院的常客,天天去捡戏尾不在话下,有时贪看电影,还会在戏院前拉拉陌生人的裤角,央求着:

“阿伯仔,拜托带我进场。”

那时戏院没有儿童票,小孩只要有大人拉着就免费入场,碰到讨厌的大人就自尊心受损,但我身经百战,锲而不舍,往往要看的电影就没有看不成的。

偶尔运气特别坏,碰不到一个好大人,就向看门的小姐撒娇,“阿姨、婶婶”不绝于口,有时也能达到目的。如今我想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有那么厚的脸皮,如果有人带我看戏,叫我唤一声阿公也是情愿的。

日本片以后,是刀剑电影,我们称之为“剑光片”。看过的电影不甚记得,依稀好像有《六指琴魔》、《夺魂旗》、《目莲救母》、《火烧红莲寺》等等,最记得的是萧芳芳,好像什么电影都有她。侠女扮相是一等一的好,使我对萧芳芳留下美好的印象;即使后来看到她访问亚兰德伦颇失仪态,仍然看在童年的面子上原谅了她。

那时的爱看电影,到了如醉如痴的地步,时常到仙堂戏院门口去偷撕海报。有时月黑风高,也能偷到几张剧照,后来看楚浮的自传性电影,知道他也有偷海报、剧照的癖好,长大后才成为世界一级的大导演,想想当年一起偷海报的好友,如今能偶尔看看电影已经不错,不禁大有沧海桑田之叹。

好景总是不常,有一阵子电影不知为何没落,仙堂戏院开始“绑”给戏班子演歌仔戏和布袋戏。这些戏班一绑就是一个月,遇到好戏也有连演三个月的,一直演到看膩为止,但我是不挑戏的,不管是歌仔戏、布袋戏,或是新兴的新剧,我仍然日日报到,从不缺席。有时到了紧要关头,譬如岳飞要回京,薛平贵要会王宝钏了,祝英台要死了,孔明要斩马谡了,那是生死关头不能不看,还常常逃课前往。最惨的一次是学校月考也没有参加,结果比岳飞挨斩还凄惨,屁股被打得肿到一星期坐不上椅子,但还是每天站在最后一排,看完了《岳飞传》。

歌仔戏、布袋戏虽好,然而仙堂戏院不再演电影总是美中不足的事,世界为之单调不少。

到我上初中的时候,是仙堂戏院最没落的时期,这时电视有了彩色,而且颇有家家买电视的趋势。乡人要看的歌仔戏、布袋戏,电视里都有;要看的电影还不如连续剧吸引人;何况电视还是免费的——最后这一点对勤俭的乡下人最重要。还有一点常被忽略的,就是能常进戏院的到底是少数,看完好戏没有谈话共鸣的对象是非常痛苦的。看电视则皆大欢喜,人人共鸣,到处能找人聊天,谈谈杨丽花的英气勃勃,史艳文的文质彬彬,唉,是多么快意的事!仙堂戏院为此失去了它的观众,戏院的售票小姐常闲得捉苍蝇打架,老板只好另谋出路。先是演电影里面来一段插片,让乡人大开眼界,一致哄传,确实乡人少见妖精打架,戏院景气回升不少。但妖精打来打去总是一回事,很快又失去拥护者。

“假的不行,我们来真的!”

戏院老板另谋新招,开始请大腿高开叉的歌舞团演出,一时之间人潮汹涌,但看久了也是同一回事,仙堂戏院又养麻雀了,干脆“整修内部,暂停营业”。后来不知哪来的灵感,再开业时广告词是“美女如云,大腿如林的超级大胆歌舞团,再加映香艳刺激、前所未见的美国电影”,企图抢杨丽花的码头。

结局仍是天定——一股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仙堂戏院似乎走到绝路了。再多的美女大腿都回天乏术。

到我离开小镇的时候,仙堂戏院一直是过着黯淡的时光,幸而几年以后,观众发现电视的千篇一律其实也和歌舞团差不多,又纷纷回到仙堂戏院的座位上看“奥斯卡金像奖”或“金马奖”的得奖电影——对仙堂戏院来说,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到这时,捡戏尾的小学生才有机会重进戏院。有几乎十年的时间,父老乡亲全不准小儿辈去仙堂戏院,而歌舞团和插片也确乎没有戏尾可捡。

三十几年过去了,仙堂戏院外貌变了,竹做的长板条被沙发椅取代,洋铁皮屋顶成了钢筋水泥,铁铸大门代替嘶哑的木门,到处都改变了它的历史痕迹。

最好的两个传统被留了下来,一是容许小孩子去捡戏尾;二是失窃海报、剧照不予追究;这样的三十年过去了,人情味还留着芬芳。

我至今爱看电影、爱看戏,总喜欢戏的结局圆满,可以说是从仙堂戏院开始的。而且我相信一直下去,总有一天,吾乡说不定也出现一个楚浮,那时即使丢掉万张海报也都有了代价——这也是我对仙堂戏院一个乐观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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