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过春节,大年初一的早餐和正月十五的元宵节,喜好吃汤圆,象征新的一年团团圆圆,诸事圆满。在超市和大卖场的冷藏柜里,多个厂家生产的多品种的汤团让选购者目不暇接。汤团这种令人喜爱的食品,不仅是春节食物中的座上宾,即使平时亲朋好友聚会的餐桌上,也是受人青睐的点心,在家庭的日常饮食中,亦隔三岔五地上餐桌,只要你想吃,随时可以饱口福。
在食品匮乏的年代里,汤团可是稀罕物,只有春节时才能吃到的,而且不是从商店买来的现成品,而是要用磨盘磨出来的。记得我年少的时代,每年到春节的这个月份,是按人头配给供应糯米的。于是乎,我的住家甘泉一村中块一带的全职太太们(当时称呼“家庭妇女”),纷纷投入磨糯米粉行动。谁家平时闲置的磨盘,这段时间成为左邻右舍的抢手公用“机器”,早中晚地运转不停。我们这些“小鬼头”,看西洋镜似地兴奋,想到不久又能吃到香糯的汤团,禁不住垂涎欲滴,从东家看到西家,从这幢楼看到那幢楼,不舍得中断“闻香”的好机会。当看到我妈和帮忙的邻家爷叔,将磨盘转搬到我家时,我嘚瑟地到小伙伴中宣布:阿拉屋里厢磨糯米粉啦!
记得磨糯米粉有“干磨”与“湿磨”,我妈是选用干磨的。她将糯米淘洗晾干,然后舀上几勺放在磨盘上,向乒乓球大小的圆孔中拨进些许,抓住磨盘的把手旋转起来,磨盘一圈圈地转动着,但见糯米粉在上下磨盘之间被纷纷挤出,沉落在下磨盘槽里。等粉堆积将满槽时,我就在下磨盘的出口处下方,摆上一只大钢精锅,用小笤帚扫到锅里。糯米粉的清香裹挟着磨盘有节律的转动声,那种年味的感觉就在房间里弥散开来。为了观赏湿磨糯米粉是如何磨出的,我们小伙伴跟随磨盘的路径,来到三楼的阿五头家。我看到,湿磨糯米粉的工序比干磨的复杂些,要一勺一勺地和着水倒入上磨盘的圆孔中,在磨槽出口处扎上一个米袋,让槽里流出的米浆水进入米袋,米袋底下放置一个大盆,让米粉沉淀在米袋里水流出来。磨粉工序结束后,还要将米袋挂起沥干水,再摊开在竹匾里慢慢晾干。听我妈说,湿磨的糯米粉细腻糯性足,口感比干磨的好,但是如果遇到阴雨天多,糯米粉容易发酸甚至有霉味。我妈为确保糯米粉可以放置时间长点,所以选用干磨。
除夕夜,我们几个孩子美美地饱餐了年夜饭,欢畅地放了鞭炮,回到家兴高采烈地换上新衣服,接下来的精彩活动就是围坐在一起,看我妈包汤团。我妈逐渐加入开水和着糯米粉,看着妈舒心满足的笑脸,似乎将新年的希冀和对好日子的期盼揉进面团里;汤团馅是芝麻猪油加绵白糖的,芝麻是自家炒熟捣碎的,猪油是自家熬制的,拌上绵白糖,搓成一个个圆馅。只见一个个大小相仿的汤团,在妈灵巧的手上产出,妈在托盘上铺上一块干净的纱布,将汤团安置在上面,我数着汤团个数,开心地对我妈说:“明早,它们就是我家新年第一天第一餐的美味啦。”
我家的糯米粉不止做汤团的功效,我妈还会用做汤团剩余的糯米粉,加点发酵粉糅合后,再切成一小条一小条的,油炸后再撒上白糖,成为名副其实的美味油枣,给我们孩子零食很少的春节增添了一份快乐。我家除了年初一早饭吃汤团,从初二到初五的早饭是吃馒头的。春节前我妈就蒸了好多馒头,每天早上,用一只大的钢精锅,放入一半水烧开后,将用冷水调和得稀薄的糯米粉倒入锅内搅拌,糯米粉冒泡后再将馒头放入一起煮开,我妈将这道早饭叫做“糕汤馒头”。尽管只是青菜馒头和红豆沙馒头,我们却都吃得津津有味。孩童的我,每次竟能吃两个,而且不用小菜佐餐的。我相信这样的吃法,在我们甘泉新村里是独一无二的,是我妈独创的年味。我始终有个疑惑,一般情况下,我们将馒头放入沸水中会变成糊状的,为什么我妈用糯米粉调成的“糕汤”,放入馒头却还是完好的?或许,干磨的糯米粉颗粒粗,是它们保护着馒头不让水浸入却内里又能热乎;又或许,在没有空调的寒冬里,硬实的馒头表面都开裂了,放入热汤里后,热汤直接从裂缝中钻入馒头馅,里面变热了而外面还没有煮化?
以后,生活条件不断改善,可供选择的食物越来越丰富。随着我妈的日益年迈和离世,属于我妈特产的汤团、油枣和“糕汤馒头”再也吃不到了。“磨”出来的年味,却成为童年的美好画面长留心间,回味无穷。
栏目主编:沈轶伦 文字编辑:沈轶伦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徐佳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