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北京西城区信鸽协会副秘书长郭占发接到不少通电话，对方报出一串数字，请他帮忙寻找号码的主人。
国庆庆祝活动现场，7万羽信鸽在天安门腾空，听说这些信鸽都是借来的，“咕咕回家”引起不少网友关注：有网友晒自家鸽子带回的国庆脚环，也有热心网友收留了迷路的鸽子并发帖寻找信鸽主人。
南都记者了解到，事实上，无论是元旦，还是国庆50、60周年，以及此前的抗战胜利70周年等大型庆典活动，北京历次放飞的和平鸽，都是从北京信鸽协会的鸽友会员处借来的。从1949年到2019年，北京的鸽友和他们的鸽子，见证了历次盛典活动，也见证了北京城的变迁。
日前，在鸽友韩宣齐家的房顶上的鸽棚旁，两位老北京养鸽人为南都解密国庆信鸽的筹备过程，以及他们与鸽子之间的故事。
据介绍，跟往年庆典活动相比，今年国庆70周年对信鸽的挑选、管理也更为严格：不仅要给鸽子防疫，还要请鸽子过安检。
养鸽人韩宣齐和他的鸽棚。进入7月份以来，郭占发渐渐忙了起来。
郭占发是北京西城区信鸽协会副秘书长。除了历年的元旦及国庆放飞外，他还参加过国庆50周年、国庆60周年，以及抗战胜利70周年等大型庆典活动。有几次，他还亲手在天安门打开鸽笼，目送自己的“宝贝”们飞上天空。
今年的国庆70周年活动，需要从北京征集七万羽信鸽。其中，西城信鸽协会分配到的任务是7000羽。
通知鸽友并不容易。郭占发告诉南都，今年国庆之前有一定纪律保密要求，他和同事们只得挨家挨户给鸽友打电话沟通联系。
参加活动的鸽友数量也有讲究。征集几千羽信鸽，对于喜爱养鸽子的北京来人说很容易，找几个养鸽大户就能轻松凑齐。但郭占发和同事们，希望让更多鸽友有机会参加国庆70周年活动。
一方面，每户鸽友不能交的太多，否则别人就没了机会。同时，还得组织好信鸽征集现场的秩序，速度、安全都要兼顾。郭占发还告诉南都，此次国庆信鸽的征集过程也有很多要求。例如，八月开始，鸽会先对辖区内所有在册鸽友的防疫情况做了次摸底，统计用药的类型、时间、次数等。
各地动检部门也要去部分鸽友家中收集样本，检测鸽子的粪便、唾液、生活环境。此外，他们还选出了120羽信鸽，进行抽血检查。“在天安门放飞，对鸽子的身体状况、以及可能对环境的影响，都需要有一个数据‘底数’。”郭占发说。
最终，经过层层筛选，西城区200多名鸽友入选，最少的出借5羽信鸽，最多的二、三百羽，平均每人30羽。郭占发自己交出21羽，韩宣齐则交了40羽。
唯独没有要求的，是鸽子们的品种和外貌。韩宣齐告诉南都，此次活动以灰色鸽子为主。现在北京的鸽友中流行用信鸽打比赛，灰色信鸽的品种更易出成绩，白色的观赏鸽已相对不多见了。
韩宣齐的信鸽们。离国庆越来越近，国庆放飞信鸽的各项筹备工作也在按部就班推进。但随着天安门地区开始组织彩排和预演，9月14日，北京下达禁飞令，停止一切信鸽放飞活动。
禁飞的本意，是为保证参加阅兵的飞机飞行安全。但禁飞令也让鸽友们发了愁。郭占发告诉南都，信鸽需要常常锻炼飞行能力，不能长期关在笼子里，否则会影响在广场上的放飞效果。
最终在多方协调下，管理部门也特别安排出几天时间，由养鸽户们放飞信鸽。
“上午训练我们就下午飞，也借机归置棚。”韩宣齐介绍，一般下午4点、6点放飞的信鸽，“晚上自己就回来了”。
韩宣齐的信鸽们。9月30日，第二天信鸽们就要参加“国庆大阅兵”了。
这一天早晨九点多，郭占发就到了广安体育中心。拉警戒线、收拾场地、准备防疫检查的设备……下午2点，鸽友们排着长队来交鸽子。
对于工作人员来说，这是把关国庆信鸽的最后一站：人要过安检，鸽子也要过安检。
郭占发把安检用的扫描棒称为“探雷器”，扫描棒一遍遍刷着鸽子，避免鸽子身上有“夹带”。
负责防疫的工作人员也要再次确认鸽子的健康状况。郭占发告诉南都，对于有经验的工作人员，一摸一看就能基本掌握鸽子的情况。
拿手一捋，若是鸽子“隔手”，就有可能是“死膀”——飞不起来。和人一样，生病的鸽子体弱，精神状态也就不好，没什么活力。单眼流泪，红肿，卧着不动等，都可能是鸽子生病的信号。
韩宣齐（右）给郭占发（左）看自己养的信鸽。经过一系列检查，清点完数量，主人和鸽子就要暂时说再见了。按照规定，除了负责押运车辆的工作人员，任何人不得靠近运送鸽子的车辆和笼子。
“交了后会想鸽子，也会担心鸽子回不来。” 郭占发说。
当天还有一个小插曲。郭占发告诉南都，有位老大爷此前没有接到通知，竟然直接提着鸽笼来到了现场。
据老人自述，从国庆50周年开始，次次阅兵放飞和平鸽的活动，他一个都没落下，每次都是交5羽鸽子。
“我都80多岁了，就愿意参加这类的活动，不图什么报酬纪念品。”最后，在工作人员的协调下，老人达成了自己的心愿。
十月一日中午，随着笼门打开，一分半钟的时间里，7万羽信鸽争相冲出十只巨大的铁笼。
家住北京西城的郭占发、韩宣齐在电视上看见信鸽们腾空，等了几分钟，他们便和北京的不少鸽友一样，纷纷爬上自家的房顶。收拾收拾鸽棚、备好水、抬头望着天空。
郭占发住的离长安街不远，鸽子几分钟就飞回家了。而住在房山的鸽友，可能要等上半个小时才能见到鸽子们。信鸽们钻进鸽棚，脑袋扎进水罐就不出来了。“干嘛呀？它热呀！”
有不少网友在微博晒起自家的鸽子，有鸽主自豪地发微博：“每次大阅兵，我们家都会交鸽子，连当初香港回归我们家都交过咕咕小朋友，我虽然没啥机会参加，但我家咕咕参加了真的超级荣幸”；还有鸽主表示“我家十只咕咕在放完气球过了一小会儿就回家了，太快了”。
与此同时，也有网友发现了迷路的信鸽：有郑州、宁波的网友都在微博上发帖称有迷路的信鸽落在了自己家，并贴出脚环编号寻鸽主。
郭占发和韩宣齐也告诉南都，至今，他们也各有一羽鸽子没飞回来。
韩宣齐的信鸽。如何确保借出的信鸽能够迅速准确的飞回？
据介绍，在小鸽子出生50天左右时，主人就让它们“蹲棚”，以尽快熟悉家的情况。如此，才能让小鸽子在第一次飞行前就学会认家，基本不会走失。
郭占发告诉南都，鸽子迷路的概率很低，但每次这类庆典活动都可能有鸽子“走丢”，数量约在1%左右。在这类庆典集中放飞活动中，信鸽迷路可能有几个原因。
首先，压笼时间太长，渴、热、闷。鸽子不怕饿，但就怕水不够。专门为国庆订做的大铁笼子，一共54个小隔间，平均每个小隔间要塞进150羽左右的信鸽。郭占发比划了一下水槽的大小，大家都笑了。
鸽子刚放飞不久，正在天上盘旋，大量气球紧接着就升空了，鸽子可能因此受到惊吓。“受惊吓，鸽子就会慌不择路，” 郭占发回忆，事后有好几位鸽友打电话告诉他，自家的鸽子拉稀了。
城市上空密布的旗杆、树杈、高压线也可能让鸽子撞上受伤。鸽子恋群，有的鸽子可能因此被其他鸽子“拐”跑了。
此外，国庆现场不少武器装备亮相，再加上手机信号、电视台的转播信号，复杂的电磁环境也会直接影响信鸽的导航能力。
“丢鸽子是很正常的现象，广大会员也理解。”虽说如此，郭占发告诉南都，鸽友们还是会互相打听鸽子有没有飞回来，如果鸽子没回家，“心里多少有点酸楚”。
北京人养鸽子的习俗，明清两朝时就已形成。有钱又有闲，大清年间的北京城里，总能见到提笼架鸟的八旗子弟。彼时，观赏鸽更受大家的偏爱。目前，在北京信鸽协会登记的就有5万多户会员。
郭占发和韩宣齐今年都50多岁了，两人养鸽子的原因也有异同。
韩宣齐带记者参观鸽棚。郭占发小时候，北京的生活依然匮乏。弹球、扇烟盒、拍洋画、扔铁坏，是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他至今还记得，当年“骑马打仗”是如何跟街坊家的孩子从胡同东口一路打到西口。
“小时候，没得玩，”5、6岁的时候，在农村的大舅给他送来两只鸽子做礼物。
那时，三年困难时期刚刚过去。大舅养野鸽子本是为了补贴家用，白天放鸽子出去“打食”，回到家喂点石灰水就沁（吐）出来了。粮食晾干，等到冬天，再拿来喂猪喂鸡，就把给人吃的粮食省了下来。
到郭占发手里，事情就“变样”了。他常得自己偷家里的粮食喂鸽子，为此没少被父母数叨。
郭占发鸽子养了没多久，文化大革命爆发，北京出台规定“八不养”，禁止在城市养兔子、猫、狗、鱼等，鸽子也在其中。
不得已，郭占发在自家墙上掏了个洞，把小鱼缸藏进去，又把鸽子藏在床底下养，避免被“侦缉队”发现。慢慢的，郭占发和鸽子也产生了感情。
韩宣齐养鸽子的时间要晚一些，1983年才开始，20多岁。“我那会儿就是为了玩，消磨时间。”他说。
从韩宣齐家房顶上到鸽棚还要爬几阶梯子。他告诉南都，过去家长一般都反对养鸽子，坊间常把鸽子称为“气虫儿”。若是自家的鸽子落到别人家院子里，主人必定去要鸽子，但“人家不一定给，不给就会打架”。
两位养鸽人认为，主要还是因为过去鸽子养的少，放在今天，鸽子丢了多半没人会去找。“鸽子养的多了就不要了。要去拿，最起码还得给拿条烟。”郭占发笑着说道。
像这样的时代变化，笼中的鸽子们也见证了不少。
80年代时，加入鸽会有个门槛。鸽子必须在500公里外放飞后能自己飞回家，才算通过考核有入会的资格。而到了90年代，随着加强违建管理，入会成了养鸽子的硬指标。加入鸽会，屋顶上的鸽棚就算体育设施，否则， 就得当成违建拆除。
进入新世纪，北京城日新月异。在拆迁大潮中，四九城的不少老街坊们，也渐渐搬到了城市的外围。西城鸽会的会员们，不少散在了北京各区，丰台、海淀、石景山……
人虽搬走了，会籍和感情仍被鸽子牵着。
郭占发告诉南都，很多搬走的老会员，仍保留着西城鸽会的会籍。借着每年交会费的机会，老鸽友们再串串门儿、聊聊天儿。
“要是鸽子得了成绩了，说话都得带着笑声。”
文、图\宋承翰 发自北京
